路夏最终妥协。

她和文琼华分开太多年,重逢不到一年,她没法越过文秋去为文琼华做决定。

如今榕城最繁忙的两个场所:医院和殡仪馆。

它们也是最早恢复运行的场所。

殡仪馆也要排队。不过大多数痛失亲人的家庭都不愿意那么快送别亲人,这里的排队不需要那么久,几个小时足矣。

文秋和路夏坐在冰冷的长椅上默默等待,耳边时不时传入深浅不一的痛哭声。

明明已经迈入夏日,这里的凉意却轻易让人起鸡皮疙瘩。

周棠凓打完电话,给她们接了两杯热水过来。

文秋双手捧着散发着热意的纸杯,身上有了点暖意,思维却还是迟钝的。

周棠凓问她要不要靠着他眯一会,她反应了挺久才摇头,“我不想闭眼。”

“腿难受不难受?我给你按按。”

“哦。”

周棠凓蹲下去,将她浮肿厉害的小腿放在自已膝盖上,动作熟练地按压起来。

路夏的视线移过来,静静看了会儿,开口时声音仍是沙哑的,“天亮后我们送走妈妈,周棠凓你立刻带果果回去。”

周棠凓应了声“好”,他也是这种打算。

又过了片刻,他抬眼问路夏:“魏先生呢?”

路夏扯了扯唇:“他出差了。”

事实上,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冷战。冷战的原因是什么?一开始只是因为程菲可。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对妹妹的好也要有分寸。爸爸再婚后,她好像非常轻易就将对妹妹的爱转移到了程菲可身上。

爸爸高兴,继妈也高兴,新的家庭关系融洽,所以她没有体会多少单亲家庭或者说重组家庭带来的矛盾问题。

同魏行衍恋爱结婚,他非常顺利融入到她们这个家庭里,就算他和妹妹的关系亲密些,路夏一直以为,这代表的是魏行衍对她的爱屋及乌。

数月前文秋的那番话并没有将她敲醒,敲醒她的是之后魏行衍对程菲可维护却对文秋百般指责的态度。

他们那时候就开始有裂痕了。

但直接导致他们陷入冷战的,还是因为孩子。

路夏自去年流产后休养了快一年,她29岁了,古人说三十而立,她特别希望能在30岁拥有自已的宝宝。

然而魏行衍依旧不赞同。以事业发展、以她的身体等等为由,劝她再等两三年。

两人争执间,她冲动地说了句令彼此都难看的话:“等几年菲可毕业,你再做选择是吗?”

魏行衍脸色异常难看,扔下句“我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想法”,第二天就申请了北美的外派项目飞走了。

路夏收回思绪,后背往椅背一靠,眼睛盯住天花板上的一处黑点发呆。

周棠凓顿了顿,没再多问。

周父赶过来时,文琼华刚好被殡仪馆的化妆师简单整理了遗容推出来。他喊了声“琼华”,颤抖着手指掀开了盖着她的白布。

过分青白的一张脸,完全失去了鲜活的气息。

他愣愣地看了许久,直到路夏探过手去将白布重新盖上。

“你还有话要说?”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很冷。

周父深吸口气,“我对她不住,希望她来世能遇到真正的良人。”

路夏冷笑了一声。

笑完后,她就为她妈感到可悲。三段婚姻,每段婚姻都遭遇丈夫的背叛。但最大的背叛,还是来自于她这个大女儿——她竟然误解了自已妈妈十几年,十几年里对她不闻不问,却在抢她丈夫的女人膝下承欢尽孝。

路夏忽然就跪下去,捂住脸大哭起来。

这样的哭在殡仪馆太常见,来来往往许多人,无人为此停留过多目光。

文秋漠然地等了会儿,才松开周棠凓的手,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别哭了。”

路夏艰难地控制好情绪,已经是几分钟后的事情。周棠凓从兜里拿出纸巾递给她,她说了声谢谢,低着头将眼泪和鼻涕都擦拭干净。

工作人员急匆匆过来催促,又急匆匆走了。

周父说道:“小秋,你们最后再跟你们妈妈好好告别吧。”

文秋移开视线:“没什么好告别的。”

火化炉里红色的火焰燃起来,人的一生就和她的躯壳一样,瞬间被化为灰烬。

*

公墓还没彻底恢复,更重要的是,周棠凓罕见的被他爸训了一顿,说下葬要挑良辰吉日,要挑风水宝地,由不得他们这么随便。

他们只好放弃当天就安葬好文琼华的打算。

大多数人都将骨灰盒暂时寄放在殡仪馆内,文秋抱着它走了。

周父告知他们周棠凓那套小别墅受损不大,还能住人,他们便回了小别墅,带着路夏一起。

老城区在这次的地震中确实是幸运儿,别墅区域的地面没有特别明显的翻动,不过全城的线路还没修好,依然停水停电。

天还没亮,路面并不平整,布满了各种小物品的碎片。下车后,周棠凓扶着文秋走得小心翼翼。

大门上的密码锁已经罢工,周父白天差人过来看时临时换了把锁头。周棠凓用钥匙打开门,手电筒往里面一照,小花园里还算整洁,过道上的碎玻璃被收拾干净了;秋千有一些歪斜,风吹过来,吱呀吱呀地晃动。

穿过花园,走进房屋。家具有些挪位,客厅里的水晶灯整个砸下来,掉在茶几上;几幅墙画脱落了,被摞在地板上;角落里的花瓶也碎了几个,其他看起来问题不大。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最后的余震,上二楼显然不合适,但一楼只有一间客卧。不等周棠凓开口,路夏拿着她那支手电筒径直走向沙发位置,“你们去房间睡,我就在这沙发上躺躺。”

周棠凓看看文秋,没有跟她客气。

他从文秋手里拿走骨灰盒,放到餐桌上,这才牵着她进客房。

用瓶装矿泉水简单洗漱过,换了身衣服,两人躺上床时,外面的天已经有亮光了。

文秋睁着眼睛靠在周棠凓怀里,呼吸很浅。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周棠凓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睡不着?”

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

周棠凓又说:“慢慢来,你不用强迫自已接受。”

她闭了闭眼,用力拽紧他的T恤,又过了半晌才低低地出声,“我很久以前就在心里跟她告别过,她的家里......没有我多少位置。我曾经想,我的离开不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可是,为什么最后是她离开我?”

“周棠凓,这个世界太玄幻了。我怎么会突然就真的没有妈妈了呢?”

“周棠凓,我成孤儿了。”

不知不觉,文秋的眼泪打湿了周棠凓的胸口,沉积了几日的情绪像泄洪的洪水,怎么都收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