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面色怎么这么差?”张笙旗瞅着文秋苍白的脸和发青的眼底,转身就要出去叫医生,“我就说这小医院不靠谱,你从那么高掉下去,挂树上挂了一整夜,怎么可能只有一点磕磕碰碰的伤!不行,我再去找医生理论理论!”

文秋拦住他,声音有气无力,“别去了,真要找就给我找个心理医生来。”

“?”张笙旗愣了片刻,而后咧着嘴在她病床前的红色塑料凳上坐下,“真吓到了?”

文秋扭头飞快地看了眼自已的肩头。窗外的阳光铺满整张病床,她明明全身沐浴在阳光里,可是左肩偏偏就有个黑乎乎的玩意儿,头大身小、四肢细长扭曲,没有五官却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婴儿叫声......

从昨晚在洗手间的镜子里跟这东西“对视”上,她绷紧的神经就再也没有松开过。

——天知道她怎么会跟一团眼睛都没有的东西对视上!

“嘿,说说看,你现在是什么心情?要散伙么?”张笙旗眼含期待。

玩极限的人都不要命,他和文秋搭档快两年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出事。上一次出事,张笙旗就打起了退堂鼓,但他跟文秋较着劲,谁先退谁是狗。

换做往常,听到他这话的文秋肯定要给他来一顿冷嘲热讽,这回她却垂眼沉默了半分钟,就在张笙旗觉得自已这把要赢的时候,她抬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身上有没有奇怪的东西?”

“??”

张笙旗再次茫然,上上下下打量她,最后得出结论:“你现在确实很奇怪。”

文秋抱住身前的薄被做自闭状。

她的反应太反常,张笙旗观察了一会儿,终于放下玩笑的心态,正色道:“你到底怎么了?有病看病。”

“看了。”

一大早她就去做了脑部CT,检查结果没任何异常,按医生的说法,她这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所产生的幻觉,一般过段时间会自然消除。当然,因为她当时的脸色实在难看,医生也建议她去接受心理干预。

身为当事人,她很难接受这种说法。

左肩上的东西虽然轻飘飘、虽然只有她看得见、虽然摸不着......但并不是仅仅用一个“幻觉”就能解释通的。

病房是三人间,满员。文秋昨晚已经被两位病友当精神病一样围观过,过了一夜,她的倾诉欲也下去了,于是没再跟张笙旗细说。

左右身上没什么严重的伤,等最后一瓶吊瓶打完,她直接办理了出院。

张笙旗心大,既然问不出什么也查不出什么,就将她的反常搁置脑后,眼下还是先处理更要紧的事情。

“你得赶紧开直播露个脸,我这两天都快被你的粉丝骂到自闭。我怀疑他们要准备给你我上坟。”

嗐,不要命的结果就是可能有一天真的没命了,主播和粉丝彼此心照不宣。骂,也是一种嘲讽,类似于那种“你的狂妄也就到此为止”。

只有一直活下去,在这个圈子里才是赢家。

文秋本来要拒绝,一瞬间想到什么,便应了下来。

回到酒店稍微整理了一番,她戴上黑色口罩,让张笙旗开了直播。

他俩运营的是一个户外类的直播号,不是热门频道,因为敢玩、能玩,又有专业的拍摄效果和“尽管不露脸却必然是美女”的加成,两年下来也积累了十来万的粉丝。数量确实不算多,但粉丝粘性高且舍得花钱,倒也能支撑住他们的日常开销。

——要知道,极限运动可是个相当烧钱的运动。

工作日的下午,没有提前预告,直播间人气不高,陆陆续续只进来几百个人。

两人都没太在意。

镜头里的文秋穿着随意,头发扎了个最省事的低马尾,露出的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盯着直播屏幕。

人虽少,弹幕却挺热闹。

“前天傍晚出事时我就在直播间,我现在严重怀疑主播是AI合成!”

“赞同,呼的一下就没影了,那个高度,不死也半残,怎么可能现在好端端在这儿跟咱们做直播。”

“u1s1,我是一路见证了阿冬的成长的,牛逼是真牛逼,可惜还是没有逃脱玩火自焚的结局。”

“老铁们,你们眼睛是瞎的?就算AI能完美还原冬哥那上半张神颜,但这手、这眼神、这气场,是能轻易仿出来的?”

“……”

文秋笑了下,桃花眼弯了弯。她没再等人,跟大家打过招呼后,便言简意赅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重点只有一个:她不仅没死,还活蹦乱跳,老张是无辜的。

粉丝们自然纷纷祝福加羡慕,也有人幽幽提醒:“主播你还是悠着点,好运总有用完的一天。”

文秋挑眉道了声谢。

她没有跟人闲聊的爱好,直播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人数也才堪堪攀升到五千。

张笙旗收好设备,趁机给散伙加码:“你看看,干这行真的没前途,追着我骂的人那么多,这会儿来看的却就这么点人。咱们还不如回去干老本行。”

文秋一下播就恢复了双眼无神半死不活的样子,闻言“呵呵”了一声,拿过自已的手机看直播回放。

屏幕上她的肩头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然而一偏头,那团黑色依旧浓重得让人无法忽视。不知是不是感应到她的视线,耳朵里又响起魔音贯耳般的婴啼声,扭曲的四肢张牙舞爪起来。

文秋皱紧眉头,手掌穿过一片虚无,迅速捂住左耳。

张笙旗从旁边凑过来,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对着屏幕指指点点,“刚才直播时我就想说了,你的坐姿一直是歪的,不够大方。”

文秋听不清他说的话,匆匆留下一句“走了”就回了隔壁的自已房间。

毗邻知名景区的小县城,连锁酒店环境设施都还不错。文秋将窗帘拉开,灯光全部打开,明明中央空调的温度调的并不低,她却仍觉得全身发冷。

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耳边的魔音终于停下了,她虚脱般地趴在床上,深吸几口气后,面无表情瞪向黑团:“你想要什么?”

所谓存在即合理,管它是幻觉还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她已经不想再去猜测分辨,只想与它“和平共处”——别再发大招折磨她了!

黑团静止了片刻,紧接着脑袋和四肢同时朝她扒拉过来,她用尽了全部的意志,才没有条件反射地挪开脸往后退;但就像她摸不着它,黑团也穿透了她的皮肤,文秋只觉得眼前一暗,然后眼睛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淌过,再睁眼,一切如旧。

重新坐回她肩头的黑团,四肢扭动得更厉害了。

“......”

文秋突然就觉得不怕了。不能对她造成物理伤害的东西,有什么可怕的呢?

抱着这种心态,她在明亮的房间里渐渐阖上了眼。

*

天地在眼前旋转,她努力地想去打开后背的降落伞,却迟迟无法成功。墨绿色的森林像一张怪兽的大嘴,正在等着她的掉入。就在掉进去的前一刻,降落伞终于在她身后张开,她被两股力量拉扯,跌跌撞撞还是撞入了那张大嘴里,刺耳的撞击声如影随形,巨大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直到一切归于静止......

梦里的文秋终于想起来了,这次事故里的她并没有那么好运。降落伞打开太迟,再高大的树木也承受不住她从千米之上直坠的冲力,在坠地的瞬间,她就该丢了小命。

所以,她为什么活了下来?

是了,是婴儿尖锐的哭叫声把她唤醒的。四周暗沉如墨,浮在她眼前的婴儿像渡了一层光圈的天使,透过那层光圈,她似乎看到逼仄空间里被一道宽大背影护住的一名孕妇。那孕妇抬起头,赫然是她的脸!

文秋被这一幕惊醒了,房间里已经暗下来,街道上的路灯送来些许光亮,在墙壁上投出窗户的形状。

她躺在床上怔愣了许久,一时分不清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

“哇——啊——”

她猛地坐起来。怎么就忘了呢?明明是一样的声音。

她第一次听到时明明觉得是天籁。

文秋此刻的心情太复杂,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张笙旗很喜欢扫网文,美其名曰要慧眼识英,挖掘到他未来的金牌编剧。托他之福,文秋对各类网文题材也都有所涉猎,什么重生、穿越、系统等等,她这算什么?死而复生所以是重生?被......未来或许是她的崽的婴儿所救所以也算穿越?

话说这个崽是个什么情况?好像从天使宝宝变成了恶魔,能量耗费太多的缘故?所以她的任务是让崽变回天使宝宝?

可是她要怎么完成任务?哪里有任务说明或提示?

要是完不成呢?有惩罚吗?

她还能活多久?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等哭叫声弱下去,文秋慎重地朝黑团看过去——

只有她两个拳头大的黑团,其实......还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