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青青,万里无云。无边的天光洒落,平等地眷顾着每一个信徒。

砖红色的墙上树影婆娑,湖心桥中白鸥惊起。吱吱的声音打破静谧,连带着吸引了桃树下挺拔如松的背影。

“作为来访者,应先知会主人,再应邀入殿。”如珠玉落盘的声音从云玥耳边响起,她无奈地瘪瘪嘴,看着每步如丈量般走来的公子,再次无奈地叹气。

“哥,我又不是外人。在咱家里,不必步步拘谨的。”

云淮低笑了一声,轻轻拂袖,一壶美酒便出现在桌上。她知道,云淮拿出这个便是在赔罪,事情便揭过了。她哥总是这样,唠唠叨叨地,却又细心得很。

云玥一把捧过酒,打开塞子一看,惊呼道:“玄都酒!好纯粹的香味。”她一下子就明白她哥不忙着张罗大赛的事宜跑到阳春殿站着干嘛了,忍不住揶揄道:“看来上次我给白姐姐的控诉还是有用的嘛,要不然白姐姐亲手做的东西怎么会我的份呢。你说对吧,我的好哥哥。”

“鬼灵精怪。”云淮笑着道:“最近茵茵正在冲击金丹后期,你们有事没事别去烦她。”

“金丹后期?”云玥吞了一口酒疑惑道:“白姐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破境界?她要参加此次大比?白伯伯居然会同意?”

“嗯。”云淮说道:“百年一盛世,茵茵说她也想参加。你也知道,一旦茵茵确定了一件事,没人能劝住她,白伯伯也是无计可施。大比虽残酷,但只要打点好做好准备,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茵茵自出生便与世相绝,经历过的最凶险的战斗也只是须臾幻境中的凶兽,此番与人相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话虽如此,你还是很担心的吧。不去忙大赛的事在这儿,是在想一个万全之策?”云玥听着他思虑一大堆的话宽慰道:“事已至此,我们不如高兴点,至少白姐姐终于能和我们见面了。话说,两亲相见,按照规矩,下一步是,行和契之礼呢。”

看着云玥摇头晃脑的样子,云淮没忍住笑了出来,说道:“你天天都在想什么呢。”

“你明明也很想,偏偏要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有时候我都在想我到底是差了你三岁还是三十岁。你整天跟个小老头一样。”

“行了,你来到底干嘛,不是单纯地想要找我吧。”云淮打断了云玥地抱怨,再让她抱怨下去,从小到大的事情又要翻出来了。

云玥手一顿,心想:该死,太得意忘形了,忘了我是来负荆请罪的了。

“啊——这个——”

看着云玥吞吞吐吐的样子,云淮道:“出事了?”稍加思索,又道:“云禅出事了?”

“是也不是。”云玥连连摆手,急道:“哥你也先别着急,弟弟他没事。就前几天不是各大家族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进城了嘛,城里难得那么热闹。云禅他一直呆在宗里,也没出去过。便趁着大家不注意,混在迎客的宗族子弟里出去了。但他只是一时兴起,玩够了就会回来的。再说他身上那么多法宝,即便城里来了外人,也奈何不了他的。”

云淮眉头紧皱,看着云玥道:“一时兴起他根本就出不了宗门。”

云玥咬咬唇,道:“好吧,是我帮他出去的。我知道我们家族里有许多秘密,你们不让我们知道是为了保护我们。但是十八年了,弟弟他隐姓埋名,甚至连天花小榭的大门都没出去过。哪怕是对待灵物都不至于此,又何况是我们的亲弟弟。”云玥看着面前低头沉思的人,说道:“也许未来有一道他都不过去的磨难,但作为修者,生死仅在一念之间,规避并不能解决。我至少知道,他的劫难不在十八岁这一年,那为什么不能让他随心一次呢。我向他身边安排了足够多的人,不会让他有事的。”

云淮看着眼前倔强却又坚定的人,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转盘一旦启动,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会因为什么人会停下。我本来想......唉——你长大了,我很高兴你一直有着自己的思想。但你要记住,有的时候,落子即输。”

“对不起,哥哥。”云玥丧气地垂下头。

云淮又使劲揉了一把。随即,他将手轻轻扣在额头上,呼啸声过,一把泛着白光如梦境飘渺的剑立在两人之间。剑身轻微摇晃,发出急切地鸣声。

“天岚,别闹。”云淮冷冷地看了一眼这把剑,低声呵斥。然后,他左手结印右手握剑,冷冽的剑光迅速划过云淮的眼球。诡异的是,剑气划过之处并未出现血气,它仿佛是直直劈在层层叠叠的透明的屏罩中,用尽全力才前进了一层。剑身发出的鸣声更大了,它仿佛在欢呼。一丝丝黑气从剑柄渗出,混杂在白光中。从外看来,只是白光微弱了些罢了。

“哥——”云玥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到哥哥要动那个东西。

又过了片刻,一切平息下来。云玥赶紧过去扶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关心道:“哥,你没事吧。”云淮摇摇头,摊开手,掌心里已经出现了一片散发着圣洁气息的叶子,上面却有一只诡异的蓝色瞳孔,让人忍不住靠近而又胆寒。

云淮将手抽了出来,表明自己不需要搀扶,转手起势将手里闹腾得厉害的天岚剑封进叶子里。

“哥哥,你怎么能在大比前动用它。若是伤了元神,大比怎么办。”云玥想到自己这一次的任性竟然让哥在大比前动了这个东西就懊悔不已。云淮抬手制停了她的话,道:“不必担心,我本来就是要将这东西在大比前拿给云禅的。从落雪山岭回来后,这种程度的反噬已经奈何不了我了。不必担心自责,知道吗?”

“我又不是不知道,反正你......”

“少宗主,二殿下。”突然出现的黑衣暗卫打断了云玥的谈话,云玥看着他,责问道:“擅闯阳春殿,你最好有重要的事。”

“千柳道尊邀少宗主前往殿中一叙。”

“知道了,我稍刻便去。”云淮抢在云玥之前回复,摆手让他退下。他看着气鼓鼓的云玥说到:“我当真无事。自回来以后还未拜见师尊,本是我的过错,如今师尊亲自来请,没有推脱的道理。安心。”

云玥知道无法奈何他,叮嘱他要速速回来休息后,只能随他去。不过她看了一眼仍在云淮手中的圣物道:“这个怎么办?要我给他送去吗?”

“不用,它应呆在哪里,它自己会知晓。”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他手中的叶子眨眼消失不见,只剩下来不及散去的青烟。

见状,云玥知晓没自己什么事了,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诺大的庭院只剩下云淮一人。风很静。

眨眼间,庭院空无一人。

......

郁郁苍苍的洞口处有一个雪白团子正在玩泥巴,乍然见到冒出的云淮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水泥坑子里,眼眶里攒起了泪花。云淮看着他要哭不哭的模样,变出了一朵幻灵花递到他眼前,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谢谢云淮哥哥,云淮哥哥好帅气。”看着捧着花的奶团子奶声奶气的夸奖,云淮忍俊不禁。云淮随手揉了一把他的头便大步朝着洞口走去。

“南襟总是被你一枝花就哄好了,你也是,总爱欺负他。”楚南衣笑吟吟地将最后一颗棋落在棋盘上,看着她面前玉树临风的徒弟,打趣道。

云淮坐着看着这一盘熟悉的残棋,笑着开口道:“师父,你还真是惦念这盘棋局,一颗棋子的位置都没变呢。”说完便将黑子拿了过来。

黑棋稳稳落在棋盘上。

“还记得是你落子呢。”楚南衣笑着落下白子,道:“你在落雪山岭闭关五年,为师总要看看,那里的寒冰霜雪有没有拿走我乖徒儿的东西。”

两人都笑而不语,只有棋盘上刀光剑影 。

时间缓缓逝去。

云淮将黑棋放回棋盒里,拱手道:“师父厉害,徒儿认输。”

“你的势和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了。不过,自下棋以来,似乎从未相同过。”

“你不像你,我不知是好是坏。”楚南衣收拾着,没接他的恭维话,反到没头没脑地说:“你有一套自己的标准,我知道。淮儿,大家都会长大。你要知道,南襟不会一直只被一枝花哄好。”

看着面前垂眸不说话的人,她叹了一口气道:“淮儿,释云间引人生戾,天岚剑更是会坏人道心,你控制不了它们。”

“师尊,徒儿还有些大比的事宜,便先行告退。”云淮拱手道。转身便要朝着洞外走。

楚南衣站了起来,面纱轻轻掀起又轻轻落下。

“三天后,我会带南襟离开天淮城。”她将手里的东西扔给云淮,说道:“老头子说‘在我死之前,一定要给他找个门派继承人,不然死也不会放过我。’”云淮伸手接住了这个厚实的东西,里面的棋子哗哗作响。

“云家三子,你本是最不适合做这个继承人的。但我还是把它给了你,就是希望云家不要成为第二个楚家。好好用它,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云淮静静站在那里,片刻,躬身向楚南衣行礼道:“云淮谢过师尊,定不负师尊所托。”

楚南衣没说话,拂了拂衣袖,示意他离开。

楚南衣静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思绪万千。

不知这步棋落子如何,只能生死由天。

与此同时,繁华而热闹的淮云城里吆喝声不断,商贩趁着这几天的热闹大赚一笔。

云禅眼巴巴地看着王叔煎饼子,小脸上被烟灰熏得黑巴巴的。

“来咯,拿着小子。诶,烫着勒,慢点。”王叔看着面前急不可耐囫囵一大口又被烫着直吐舌头的小子笑开了花。

“王叔,你摊的饼子真好吃。”云禅边吃边夸。他跑出来三天吃的所有食物里,这个是最中之最,最最好吃的。

王叔笑了两声,道:“就两个饼子被你夸出天来嘞。天天吃你不腻嘞。”

“王叔你天天卖也有那么多客儿嘞。”

“人家又不是天天只吃这个嘞。你嘴皮子精得很,我不说你。”说话的空隙,王叔又摊好了一个,笑着送客人离开了。

云禅对着王叔忙碌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忽然间,云禅似有预感一样,朝着城门口望去。

果不其然,一队穿着白色羽衣的人出现在城门口,看空气中隐隐出现的灵力波动,应当也是参赛的门派之一。

他们把三只红白相间的大鸟交给了一直等候在身边的人,眼看着就要进城。

云禅三下两除二地把饼子给吃了,王叔看他急匆匆的样子也明白活计来了,只叮嘱道:“小子又来活儿啦,注意安全啊。”

云禅用力点了点头,挥手告别后就朝着城门跑去。结果刚走没两步就感觉一阵眩晕,左脚拌右脚打了个腾儿,这让他下定了下次要吃三个饼子补气血的决心。

他不知道的是,一缕绿烟横跨了大半个淮云城窜入他的眉心,悄无声息地挤占了他的魂台,还霸道地把仍是一坨看不出是啥形状的魂灵拍到了角落。

而在淮云宗的人似有感应,舒了一口气,只顾处理大比事务了。

只听那城门口那群牵着大鸟的领头人问着守城的士兵:“淮云宗在何处?”

士兵一听了然,恭敬地答复道:“回仙人,淮云宗在小城的西侧,此地是淮云城的最东边。如今仙人走了这道门,只能在再费些脚力,走到西边的入口去。”

领头人皱了皱眉,问道:“城内不可飞行?”

士兵正想回答,就看见云禅走了过来。他知晓此人是淮云宗专门派在这儿为其它宗门引路的,有他在自己也不用再囫囵解释,于是就简单地和面前的仙人说明了一下情况退下了。

云禅看着眼前一行人,拱手道:“各位仙人,小子是淮云宗的弟子,受师门之命等候各位。若仙人愿意,可叫我阿门。”

他继续道:“仙人有所不知,如今淮云城里分为了东西二市,其中东市小贩聚集,多为交易之地。而西市却多住宅,凡人和修者混杂在一起,淮云宗也在那里。二十年前,宗主为保证东市的交易和平进行,便请石栝尊主布下一阵。凡是修者进入此地,修为皆会被抑制在玄阶之下。”

“玄阶?!”站在领头人旁边的一年轻男子惊讶道:“所有人?玄阶?怎么可能!这相当于把修者变为普通人!”

的确,在如今这方天地中,未修行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天赋再差的人,大抵也是凡、黄二阶之中。

云禅不过多解释,又道:“仙人可先进城,一试便知。”

那群人大步踏进城中,没几步便停了下来,惊愕不止。

领头人和颜悦色地对云禅说:“阿门,你便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云禅笑着道:“我将为个位仙人引路,请随我来。”

一行人心怀鬼胎地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