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灏灵,还在搞啥,去喊你阿爸回来吃饭嘞!”
“晓得了阿母,我马上就去!”
灏灵将新得的小虫用竹筒盖住,悄悄放到床底。年轻的妇人额上浸着细密的汗珠,背上背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正在厨房里忙碌。
灏灵顶着六月天毒辣的太阳,兴冲冲跑向田地里,魁梧的男人在地里劳作着,被太阳晒得黝黑。
“阿爸!阿母喊你回去吃饭嘞!”
“晓得了”
男人将锄头扛在背上,牵着十来岁的灏灵就往家去,一路上沉默寡言的,似装着心事。
……
“我不同意!撒子狗屁草鬼术,哪个爱学就学去,凭撒子挑中我儿子?”
“你不要嫩个混账,寨长选的人,我有撒子办法!”
“你个狗日的还有没有良心,你不晓得寨长的草鬼术有多害人迈?你还同意把我们儿交给他!”
小小的吊脚楼内爆发出激烈的争吵,碗筷落地的脆响和小孩啼哭的声音杂糅在一起,灏灵躲到房间里,怀里紧紧抱着竹筒,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男人心力交瘁地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妇人抱着年幼的孩子瘫坐在地上,神情呆滞。
……
“灏灵,你想跟着寨长学草鬼术么?”妇人摸了摸少年的脸,柔和的目光夹杂着丝丝别样的情绪。
灏灵抱着手里的木筒,轻轻点了点头。豆大的泪珠滴到灏灵脸上,咸咸的,有些滚烫。
年轻的寨长笑眯眯地接走灏灵,走时还留下了一大笔钱财。
“我看见阿母在哭,是不舍得我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可是为什么阿爸也哭了,男子汉是不能哭的……”
“我看到小小的阿弟那一天也出奇的安静,没有往日的活泼,寨长给的钱,够买好多甜甜的糖给阿弟了吧……”
“可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
……
“出事嘞,上边沈家走水嘞!屋里的母子被烧死咯……”
“撒子时候的事哦!还有人活起没得?”
“就沈大一个人活起嘞,疯了……”
灏灵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被烧得半身不遂的男人跪在废墟前垂着头。
“阿爸……”
“我那时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
“为什么!师父,那把火是你烧的?”十五六岁的灏灵红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只觉得心如刀绞。
“那时,他对我很好,将毕生所学全交给了我,对我视若己出。”
年轻男子没有回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新研制的蛊,良久,他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轻轻地点了点头。
少年只觉得心都快碎掉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陡然升起滔天恨意。
“我亲手杀了我的师父,为我的父母。”
年轻的男人躺在血泊之中,却笑得那样幸福。
“终于……三百年了……我终于解脱了。”
灏灵泪水模糊地看着手里染红的白刃,疯了一般冲出去。
“我杀人了,来人啊!我杀人了!”
灏灵神色癫狂地站在路中央,周围的百姓却笑盈盈地看着他:
“寨长,新烙的饼,你要不要!”年轻的小媳妇儿一脸羞涩地端出一个盘子,站在门口。
“酒,喝酒么寨长!”
酒楼里的汉子抱着一个大罐子,热情地看着他。
“我不是寨长!郝长风才是!我把他杀了,你们快去看啊!”
灏灵颤抖着,手里握着刀刃在路中央站着,街道上的寨民望着他摇了摇头:
“寨长这是闹哪一出啊?”
“不晓得……受刺激了吧?”
寨民不再理会,都自顾自做自己手头上的事去了。
灏灵呆愣在了原地,颤抖着拉住了过路的老太:
“你认识郝长风吗?”
“没见过……”
灏灵瞪大了眼,跌跌撞撞地在街道上到处抓人询问,没有一个人认识他,郝长风这个人,仿佛从人间蒸发一般,又仿佛他从未来过。
“我那是才知道,我们一家注定逃不开这个结局。”
“从我诞生起,郝长风就时不时来我家做客,对我很好。”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很喜欢我,却从未想过他只是为了逃脱诅咒。”
“我找到了郝长风的遗书,却找不回本属于我的人生。”
……
灏灵呆滞地返回郝长风的吊脚楼,原本缠绕在他手腕上的小白蛇却主动跑到了灏灵的身上,嘴里还叼着写满字的黄布:
“灏灵,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跟你陈述真相,姽婳寨自古由命定守寨长镇守,而每一个被选中的人都会有无穷的寿命,同时也会付出相应代价。”
“我早年丧妻,丧子,我的师父找到了我,教我独一无二的巫蛊之术,却并没有告诉我这可怖的诅咒。”
“同样的,我气不过,杀掉了他,全寨的人都将他忘记了,我成了他们记忆中的寨长。”
“我尝试过自杀,也试着操控别人杀死我,可没有任何用,被命运选中的守寨人,会依着诅咒,成为不死之身。”
“每一个祈求长生的人,都不会懂我这三百年的寂寞,葬送一代又一代的人,却无法解脱自己。”
“直到你诞生,遥远的天际出现异样,我的继承者,我在世间苦苦等待你足有二百余年。”
“我知道你跟我亲近,无法说服你解脱我,杀掉你的父母激怒你,是我唯一的选择,我感到很愧疚,却也无可奈何。”
“诅咒只能由新生守寨长接替,方式就是杀戮……”
“灏灵,如有来生,我甘愿赎罪。”
刚看完,小白蛇嘴里叼着的黄布就自动燃烧了起来,灏灵手里也出现了和郝长风一模一样的驭蛊银笛
“我得到了永生,孤单地过了百来余年,直到现在碰见了你,才有个共同话题的人。”
司徒慕野沉默着,不知道如何接话。
灏灵将心底的秘密说出来,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他靠在梧桐树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司徒慕野:
“你愿意留下来陪我么?”
司徒慕野:……
“你有你的不易,我也有我的职责,留在这里我做不到,不过……未来某一天,我会回来看你的。”
许多年后,司徒慕野才知道,有的时候不能轻易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