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他胃里发现的?”
“对啊。”
莱姆手里拿着一张用塑料薄膜完全塑封的卡带。他忽然想起自己手上沈万林的覆写白卡,果然只有一些乱码,什么都读不出来。莱姆并不抱希望。王伟的这张卡就很蹊跷了,为什么放在胃里?为什么要用跳楼的方式?他这是故意跳到我面前?他想告诉我什么?莱姆想问题出了神,白立峰在他面前晃了好几圈。
“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你是问自己,还是问我?”
“当然是问你了。”
“准确时间可不好判断,但是在胃里残存,没有进入肠道,不会超过3个小时。当然也有可能就是跳楼前。”
莱姆心想,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东西就没意思了,“你暂时不上报行不行?老白?”
“那怎么行,自杀不立案,这个不构成证物。但是这个属于当事人的遗物,按道理应该交还家属的。不能公然违规。”
“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没有线索,说不定首富自杀的案子就有线索。”
“那你请示上级,我做不了主。你给局长反馈一下这个情况咯。”白立峰开始洗手。
“关键是,这不是他自己的卡带吧。他自己的还在脑子上插的好好的。”莱姆说。
“只能说死得时候不是。他自己的卡带我们核验了,插在脑子上的。你别绕我,我没有这个权力,反正不能给你。”
“老白。你最近怎么这样呢,在破案大问题上,你脑子要清醒,这个线索非常重要,而且我相信王伟就是要传递信息给我。”
“你这有点牵强了,他传递信息给你?为什么?再说了有一万种方式传递信息,他为什么要用这么激烈的一种?跳楼下来给你?打电话不行吗?”
“也许当时他没有机会打电话,卡带我必须带走调查。”
“不行!你敢带走,我就上报。”
两个又臭又硬的石头碰在一起了。美绪在一旁,以女性的温柔打破了僵局,柔声说道:“为什么不在这里停尸间读取呢?不用带走卡带,不算违规吧。按规定,非自然死亡也应该读取。”
“法律规定那是读取死者脑子插槽里面的,不是胃里的。”白立峰说。
“都一样嘛。反正是他身上的。”莱姆不依不饶。
美绪从办公室拿来笔记本电脑和读取设备,先把读取设备链接上电脑,又找来一根一拖三的连接线连到电脑上。美绪自己插上一根线到太阳穴,然后把剩下两根给了莱姆和白立峰。美绪忍着腥臭慢慢撕开已经黏糊糊的塑封膜,拿出一张红色的卡带。
“准备好了吗?”
莱姆和白立峰点点头。
美绪插入红色卡带到读取设备。经过几分钟的解码读取,三人脑中出现了王伟的主观意识内容:王伟正在一间办公室的保险柜前,查阅某种文件,文件内容写着绝密,封面标题写着“铁面人项目”,扉页上似乎大概描述着两种关于信息传输的技术路线。王伟非常紧张,双手都在发抖,只看了扉页就赶紧放好,关上保险箱。紧接着,王伟经过走廊,来到电梯,下行电梯来到地下十九层,来到了一处小型生产车间,又像是某种实验室。一座像是祭台的洁白圆台上,八只橘红色的机械手臂,正在一具人造骨骼上编织肌肉纤维,那骨骼模体固定在一个圆环上,就像达芬奇著名的《维特鲁威人》那样,时而摆出“十”字型姿态,时而摆出“火”字型姿态。机械手臂正在依据设计建模轻柔地编制着人体复杂的肌肉组织。这时候内容戛然而止。
“没了?”
又过了几分钟,脑海中出现一幢办公楼,摇摇晃晃,几个红色字母一闪而过。意识又陷入沉寂。
三个人又等了十五分钟,确认最后什么也没有了,才拔下连接线。
“什么意思呢?”白立峰说。
“我也没看懂。第二段里面那个是不是量子波动公司的一个实验室?还是生产车间?”莱姆说。
“应该是实验室。”白立峰说。
“那是新的模体样机?”莱姆又问。
“应该是。内容信息太少了。没法判断,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认,我这十几年法医经验来看,那个模体样机是男人,不是现在他们已经生产出来的安娜。”
“看来是准备生产男人了。”莱姆说,“第一段里面保险柜里面那个铁面人计划你们看明白了吗?”
白立峰摇摇头。
美绪说:“这个王伟是不是商业间谍啊?第一段,明显是公司非常绝密的资料,王伟在公司就是负责模体的商务应用的,应该不算是很高级别的员工吧。没道理接触这么高级别的东西。另外,最后一个办公楼的logo虽然一晃而过总觉得在哪看过。”
莱姆点点头,也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就是想不起来。
从停尸房出来,莱姆心情有些变化,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也许正在追逐一座冰山。一座藏在水下的巨大冰山,他在量子波动走访了一天,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地下的十九层。更加没有想到王伟会自杀,或者说,用自杀的方式传递了一条信息给自己。量子波动的戴明远,意外死亡的沈万林,就像是椭圆的两个焦点,无论光线从哪个焦点发出,终归会抵达另外一个焦点。谜团围绕他们展开。
假设,王伟真的是商业间谍,那他为谁工作?量子波动的竞争对手很多究竟是哪个?有没有可能王伟也为国安局的哈迪斯工作?这货一天天到处策反。
瞎猜并不能解决问题。莱姆打算还是用原计划,和美绪兵分两路。自己去调查“拔卡人”团体。美绪把几个关键人走访完。至于这条新线索——沈老板资助的“红书”项目负责人陈敏,也要抽空去查。走访,调查,再走访,再调查。警察的生活没有小说那么惊险刺激,挺枯燥的。
事不宜迟。莱姆先回去局里,调出卷宗,找出报纸,翻看相关的记录。这几起事件很有代表性,但是目前并没有人知道“拔卡人”的任何真实情况。那次针对元首的戏谑之后,市局还给出悬赏,除了几个骗赏金的骗子电话,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更没有得知他们的真实身份。莱姆似乎又走入了一条死胡同。是时候展示基层干警的市井人脉资源了。
莱姆先回家去,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一包香烟,然后上楼找了一张升级前的老卡带。用胶带粘在香烟外壳上。换了一件花衬衫,一件皮衣,用染发剂把自己的头发染成部分金色。然后把警用手枪放好,拿出自己的私人珍藏——波莱塔92改装版。插在腰上,再从车库租车行找来一辆全身涂装复杂的supra,等到半夜之后。开车去了,中京城郊一家名叫“大波浪”的酒吧。
他摇摇晃晃的走进酒吧,在吧台选了个显眼的位置。点了一杯啤酒的之后,左右看了看,把皇冠香烟盒子立在吧台上,朝着外侧卡座区。酒吧今天是赛博格主题,小舞台上跳舞的妹妹全都打扮成戴奇怪墨镜的赛博格,露脐装,短丝袜,漆皮的小皮衣闪闪发亮,女孩们卖力演出,主唱青筋暴起,声嘶力竭。懂行的人就会知道,这个黑皮衣在吧台呆坐的人是来买东西的。
一个穿着低胸设计连衣裙的妙龄女郎缓步走到莱姆身边,“借个火。”美女叼着烟,一副不容置疑的面孔,硬凑到莱姆面前。莱姆没办法,拿出打火机点上,女人一抬头。莱姆差点站不稳,简直惊为天人,太漂亮了。双只深邃的大蓝眼珠,睫毛刷的很开,鹰钩鼻挺立在当中,大嘴巴唇线分明,涂着深色口红,脸颊稍窄,卷发盘在脑后,恰到好处,充满了异域风情。
“一个人?”
“不是的。美女。我在等人。”
“我知道。你在等我。”
莱姆笑了笑,女人也笑了笑。
“卡特琳娜。”女人举了举啤酒杯,莱姆举杯相碰,说:“美女,我真的是在等人。这样,我留你一个电话,明天,后天,我一定约你,我现在真的在等人。”
卡特琳娜笑了,说:“你还真是可爱。平常我遇到的人,恨不得跪着求我给电话,而你。”女人停顿了一下,用舌尖顶住上门齿,“先生。成功的引起了我的兴趣。请你拿好我的电话。”卡特琳娜递给他一张餐巾纸,上面有个斜体字的电话号码,还有一张红色的唇印。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个子出现。
“朋友,你要的东西我有。”
莱姆上下打量了小儿子几眼,鼻子里面冷哼一声,“就你。少他妈蒙我。滚蛋。”
小个子的怒气爬上脸庞,一般来说酒吧的小个子都非常易怒,他们没有孔武有力的身躯,只有愤怒和出格之举才能保护自己。比如现在,小个子手伸进上衣内袋,谁知道他要掏出一把弹簧刀还是一把PPK。莱姆眼疾手快,先他一步,使了一招擒拿手,反关节抓住了小个子的右胳膊,小个子鸭舌帽落在地上,暴露出谢顶的脑袋。
“不要在这里闹事。”酒保是个大胡子,双手叉腰非常严肃。
“闭上你的狗嘴。倒你的酒。”莱姆说。
膝盖下面的小个子,正在咿咿呀呀的叫唤,低声咒骂,“x尼玛,老子废了你。”
莱姆掰开他的右手心才发现,小个子拿出的既不是枪也不是弹簧刀,而是一枚卡带。一枚毒虫们都懂的——致幻卡带。
“看到了吧。放开我,你这个蠢货。我早说了我有货。”
莱姆放开小个子,依然不屑一顾。“早说清楚嘛。我一般不打比我矮的人。”
“你真不是东西。”小个子爬起来,揉揉自己的肩膀。
莱姆拉他吧台上,帮他点了一杯酒,又出言安慰,很懂规矩地递上一沓钱。小个子用手拔了一下,“不够!”
“扯淡。这里有三千块。”
“还得翻一番,行情价了。”
“我就说侏儒信不过,带上你的东西滚蛋。”莱姆佯装愤怒。
“现在什么行情了,你不看报纸吗?总统要把卡带生产也收归国有,这东西一天一个价。”
“真的?”
“你是原始人吗?不认字。”
“那我要囤点货。”
“那你找对人了。”
“你有门。”
“废话,你也不打听打听,城南耗子是谁。”
“切。带路吧,兄弟。”
小个子走在头前,刚出大波浪酒吧的后门。一只枪顶住莱姆的腰部,没等他反应,一记闷棍打翻了莱姆。莱姆倒在地上,前后两个男的用大皮靴踹他的肚子和屁股。
他迷迷糊糊听见小个子的声音:“别踢脸,老板娘看上这个蠢货了。”
一辆商务车开到路边,莱姆像是死猪一样被人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