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少姥，你怎的醉成这样？”白伶挤开洗砚，从双鸿卓的长随手里接过烂醉如泥的知微。
长随同情的看着知微，少姥和知微娘子饮酒，她在旁边候着也听了一耳朵。
听闻知微娘子出身卑微，她内心私底下就觉得对知微娘子亲切无比。
再听知微娘子即将娶士族夫、却遭受那些富家老嬢刁难，不由义愤填膺。
以为白伶是一直跟着知微的贴身小厮，长随忍不住跟白伶抱怨了一句：“还不是柳家公子的婚事闹的。”
“是，是。”白伶尴尬得应了两声。
白伶送走长随，费力的将知微挪到屋内床榻上。
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红嘴蓝羽的鸟儿，溜溜达达的来回走着，见人进屋立住不动了，歪着脑袋看床榻上的人。
“哪来的鸟儿？去去去。”白伶挥手赶走那鸟儿，将窗户关上，防止知微睡着了受寒着凉。
知微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鸟儿在屋外飞了几个来回找不着入口，只好离去。
大概是越恐惧某件事，这件事来得越快。
任是知微百般不愿，婚期仍是如约而至，绣郎们更是赶在前一天送了新娘服来。
婚服绛红色打底，上以金线勾勒出繁复的花样。
白伶帮着知微换上婚服，艳丽的颜色越发衬得女子光彩夺目。
白伶不由酸涩，“少姥今日可真好看，小的今日又是欢喜、又是羡慕。”
知微只觉得这衣服过于繁重了些，华丽累赘得很，闻言漫不经心的问：“欢喜什么？欢喜吾要做那倒插门的赘媳妇？”
白伶连声道不敢，低声说：“欢喜少姥与公子喜事将成，小的也能因此得个名分……”剩下的话咽在肚子里，看他希冀的神情，知微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男人嘛，在孩子这件事上都跟魔怔了一样。
知微嗤笑一声。
懒得跟他解释之前给他的那碗不是避子汤而是绝子汤。
洗砚走进来，“舅姥，外边的人就等您了。”
知微应了一声，起身大步走出院门一愣，“怎么只有轿子？马呢？没有马怎么迎亲？”
站前头被知微逮着问话的轿妇挤出一抹笑来：“哎呀，舅姥您有所不知，是我们家妵心疼您骑马太累，就遣了小的们来把您抬到柳府去。”
知微皮笑肉不笑：“你这话说得倒是好听。”
说白了就是看不上她这个出身卑微的赘媳，要她像个出嫁的男儿一样被抬进柳府！
那轿妇讪笑着，冷汗涔涔。
知微无意为难这些听命令办事的下人，一掀衣袍坐了进去，“起轿吧。”
队伍最前头的女人扯着嗓子喊道：“起轿——”
整条队伍瞬间活跃起来，锣鼓喧天，吹吹打打一路向柳府而去。
轿子旁有两人，从系着红花的竹筐里抓起一把有一把的喜钱撒向道路两侧，孩童嬉笑哄抢着那铜钱，有机灵的凑到轿子旁说：“夫人新婚好！夫人定能与您的妻主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轿子周围的气压骤然一低。
撒喜钱的人干笑着，将一把铜钱胡乱塞到那孩子手里：“快去吧快去吧，路边还有好多。”
跟在轿子旁走的白伶担忧的看着，有帘子遮挡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少姥？”他压低了嗓音。
“唔？”轿子颠簸，知微被晃得正昏昏欲睡，听到有人喊意识清醒了些。
白伶听她声音没有异样，放下心来。
嫁娶的队伍需绕城三周，正式的婚礼在黄昏，故而婚礼又名“昏礼”。
前两圈都平安无事。
第三圈，眼见得离柳府越来越近，领头的人逐渐安下心来。
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了……吧？
一支冷箭骤然从天而降，穿过吹唢呐人的脖颈，将人钉在了地上。
“嗬……嗬……”
吹唢呐人喉咙里发出一些嘶哑的气音。
唢呐还抵在她唇边，原本喜气洋洋的乐器里传出几声不成调的声，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血溅三尺，离得最近的一个轿妇僵硬的抬手，抹了一把脸。
不知道是谁先哭喊了一声，整个迎亲队伍哭舅喊娘的一哄而散，只剩下一顶花轿留在原地。
“少姥你怎么样了？”白伶趴在轿边小声唤着。
奈何那几个轿妇突然松手，知微一头磕在了内壁上，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一时间失去了意识。
二十来个平民装束的壮妇悄无声息的包围了轿子，各个气息平稳，脚步轻盈。
“少姥？少姥？”白伶急切的唤着。
“咦，这个小孩儿倒是对他家公子情真意切。”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
白伶惊慌抬头，只见一个穿着道袍、却不伦不类戴着儒巾的女人从偏僻的巷子里踱步而出，手里摇着一把折扇。
一身寡淡也压不住女人的好颜色，其美艳绝伦，硬生生将那严肃古板的道袍穿得活色生香。
“你……”是谁？
不待白伶把话问出口，就晕了过去。
女人看向把白伶打晕的罪魁祸首，笑道：“萧小将军，你这般凶残不懂得怜香惜玉，可是会把喜欢你的小舅郎都吓跑的。”
少年拎起白伶，玄色甲胄衬得她稚嫩的侧脸冷硬无比。
她没有理会女人的调笑，问道：“大人，这人怎么处理？”
女人自讨了个没趣，“派人看着别让他跑了。”
少年沉默躬了躬身，拎着白伶退下。
女人眼波转了转，唰的一下合上扇子背在身后，艳色的唇勾起一抹笑，悠然道：“听闻柳家公子美名冠绝扬州城……”
知微，或者说，应该叫凰之巍，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整理着脑中突然恢复的记忆。
“……让我瞧瞧，怎么个模样儿……”
女人俯身掀起轿帘子，外头光照清了轿内人的脸，吊儿郎当的声音戛然而止。
凰之巍睁开眼，平淡道：“好久不见，李大人。”
李清楣撩起道袍利落的跪了下去，“臣李寒，救驾来迟，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第一卷 扬州柳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