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的日子,总是来得这样快。

外婆早早地就将自己做好的年糕、熏鱼装袋或装保温盒,又提前跟邻居说好,去邻居的地里摘了好多新鲜的蔬菜瓜果给他们带上。看着满满一地的东西,吴妈妈实在不好意思,拉着外婆说道:“阿姨,你自己留着吃呀,我们去超市或者菜场买就好了。”

“我知道你们都能买到,但这个是看着他们种出来的,放心一点。我自己种的菜少,我一个人吃吃就够了。你们多带点去,慢慢吃。这些东西也不值钱的。”外婆实在舍不得她们。

“什么值不值钱的,这些都是宝啊,城市里现在哪买得到这么新鲜的菜啊!”吴妈妈拗不过她,便也不推辞,让吴忧往商务车上拿,还是送他们回来的那辆车。

沈岚歆又把家里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才走到外婆身边,给她拢了拢领子,像对小孩一样:“外婆,我有空就回来,你自己在家好好的哈!”

“你放心,我没事的。路上慢点开啊!”外婆一脸欣慰地看着这个外孙女。

吴忧放好东西,跑过来抱住外婆:“外婆,想我了就去上海哦,住我家里!”从大年初一开始,她们三个就劝说外婆年后跟着一起去上海,哪怕住一段时间再回来也行。但外婆就怕给她们添麻烦,非说自己认床,离了家就睡不好,无奈只能作罢。

车开出了好远的距离,还能看到外婆站在路口,朝着她们的车子挥手。

沈岚歆收回目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在家里,自己就还可以做个小孩,撒娇卖乖有人哄着有人可依靠。可离开了家,就要变成大人,拼搏奋斗流血流汗不流泪。

回到上海,沈岚歆就接着投入到《白色风云》的拍摄中。这天要拍摄的一场戏是,她作为实习医生,给一位做完乳腺肿瘤切除手术的患者清洗伤口和换药,伤者耐不住疼痛哼叫了几声,家属以为认为是她下手过重,将她推倒并要投诉,后被众人拉开。

灯光、道具、录音、摄像就位,开拍。

沈岚歆拿着换药盒,走到病床边:“第29床,现在检查一下伤口,然后换药。请家属暂时出去一下。”然后拉上帘子,对躺在床上的病人说:“可能会有一些疼,忍一下,一会就好。”病人虚弱地点了点头。

沈岚歆按照步骤,解开了患者的上衣,又仔细地揭开纱布,似乎边缘有一些过敏发红。她用镊子夹起碘酒棉,对缝合的伤口认真地进行着清理。病人不时发出“嘶,疼啊!”“啊,嘶,好疼!”的声音,沈岚歆边清理边安慰道:“是会有些疼的,马上就好!”然后加快了手速。

就在这时,患者的丈夫拉开帘子,一把推开沈岚歆,大吼:“你会不会啊你!杀人还是治病啊!”再一看伤口边缘的红肿,吼得更加大声。

沈岚歆被他推得跌倒在地,药盒也翻了,她又气又急地站起来,先把上衣给患者拉下,然后对患者丈夫说:“我是在正常换药。前面我也说了,今天换药会有点疼,后面就会好了。”

“你别给我瞎扯!你叫什么名字啊?”他说着上来就拽沈岚歆的工牌,然后大喊:“叫你们主任来,我要投诉,我还不信了!”

吵吵嚷嚷之间,病房其他病人和家属拖住了这个丈夫,医生和护士也赶了过来,将沈岚歆护到了身后,安抚了家属。

出了病房,沈岚歆就委屈地直抹眼泪。护士长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她接过带教师兄递来的纸巾,委屈地说:“医生就没有尊严了么?凭什么随意就往我身上泼脏水啊!”

师兄拍拍她,说:“都要经历这一关的,人处于不同的立场,总会有不同的想法。别往心里去,你想想,是不是更多的病人是咬着牙换完药以后,还要对你说一声‘医生,辛苦了!’?”

沈岚歆擦了擦眼泪,立在当场久久未动。

“停!”现场导演喊了停,本场戏结束。

晚上回到酒店,沈岚歆刚洗完澡,就收到安医生的微信:岚歆,在老家还是在上海呢?我刚刚到上海。

过年发完拜年微信后,两人就略微聊了几句春节的安排,安医生过年陪爸妈去了日本,难得一个不用值班的春节,便好好陪陪爸妈。

岚歆给他回道:安医生,我回上海了,已经开工,进组拍戏中。

安医生果然是刚休完假,感觉心情很好:你可真是拼命三娘!沈三娘,拍戏之余,可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沈岚歆“噗嗤”一声被逗乐了,然后有些尴尬地想起,上次说好的她请客,结果最后被她搅了不说,还是安医生买的单。她必须得补回来。于是赶紧回复:我这周五可以。安医生,这次提前说好了,一定得让我付钱!

没问题,那我订餐厅吧!安医生回得很爽快。

沈岚歆不知怎的,就想起白天的那场戏,她很想问问安医生作为一个过来人,他的心境是什么样的,于是化身沈记者:安医生,我今天拍了一场戏,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能否请教你一个问题?

没问题,请说。

当你拼尽全力地抢救病人、打电话联系送血,但最终回天乏力时;当为了某个病例熬夜查找文献、与导师请教沟通,却被病人或家属不明就里地指责甚至动手时;当你亲身经历或者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医闹事件时,你曾经秉持的学医的信念会动摇吗?

这似乎是沈岚歆第一次给安医生发这么长的微信。

过了一会儿,她也收到了一条长长的回复,隔着屏幕似乎都能感受到安医生回复时宁静而又认真地状态:

岚歆,我并不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我学医仅仅是因为我喜欢,我认真地对待每一个病人是因为我希望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也曾在被家属指着鼻子辱骂的当口,就想脱下衣服走人,但是我走了,其他的病人怎么办?有失望是因为怀抱着希望,有黑暗也正是因为背后有光明。我能做的很有限,那么,我只做我心中的那束光就好。

看了很久,沈岚歆真心地告诉安医生:安医生,谢谢!愿你在这条路上永葆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