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疫情封控期比较长,大家基本在家猫了70多天。领事馆重新开馆,已经是春三月。

领事馆每年都有一个英文培训课。白班的我,又替了一个前夜班。培训老师可不管你是白班还是夜班,人家只在上午上课。我们就得替班轮流接受培训。

晚上七点,我正坐值班室打哈欠。老板安妮敲门进来。见只有我一个人在值班,走上前,亲了我一下。吓的我打了半截的哈欠楞是停住了。老外的开放,咱也是知道的。没想到老板会这样!我正愣神的功夫,安妮又捉住我的一只手,卷着舌头说,你摸摸,我的脸,滑不?我下午,刚做的------美——容。

听着安妮蹩脚的中文,我疑惑自已身在梦境中。

正不知道怎么接话呢,同事梁子上厕所回来了——苍天有眼啊救我出水火——!

安妮看见梁子,耸耸肩膀,悻悻地和和我们说88,你们辛苦!

安妮前脚出了值班室的大门,我就赶紧翻看手机。安妮进来的时候,眉妩发来一条信息。

眉妩让我去一趟。我心里暗想,是不是她想续上昨天的恩爱?我心一阵激动。没等到下夜班,我一看人手够用,添张休假单,休假。

眉妩并没有让我上楼。

我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她穿的整整齐齐地站在楼下的钻天杨树下等我呢。淡蓝色的及膝羊毛大衣,脚下是同色的半高腰鹿皮靴子。大衣下,隐隐露着水粉色纱质连衣裙的边角。这个女人,任何时候,都不忘装扮自已。不过,我不关心她穿什么,我只想知道她怎么不准我上楼。

难道是要先吃饭喝酒,培养情绪?再------

我们出去吃点什么吧?我问眉妩。她说,你晚上没吃饭吗?我说吃过了。想陪你吃点东西。眉妩说我也吃过了。就在你车里坐一会儿吧。

春风起了,黄了迎春,红了桃花,白了杏花,蝴蝶翩翩的季节,又是一年春光好。我开了车窗,呼啸的风席卷而至。

春光明艳固然养眼,却也和月有阴晴圆缺一样,有不足之处——狂风肆虐,尘沙滚滚,沸沸扬扬,遮天蔽日。沙借风力,风助沙威。像魔兽的手,张牙舞爪,任意妄为。乱了头发,也乱了心绪。

于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于是落英缤纷满地。

路边,白杨树紫色花穗,落下又被风吹起,像眉妩此时此刻的心情,难以割舍,又不得不离去。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与你的距离。也不是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躲在你的怀抱里,我依然寂寞无助。眉妩想。

眉妩上学时候,很喜欢席慕容的诗歌。也曾经能背出很多首她的诗歌。如今记得的,也只有那首——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眼泪滑落腮畔,无声无息。

泪水流进嘴里。咸涩。

凋零的何止是眉妩的心啊!随风而去的,还有她半生的梦想和期盼!

眉妩知道,嫁给伯然的,只有她四十九公斤的躯体,她孤单落寞的灵魂,依旧飘摇无依,居无定所。她这辈子,注定寂寞终生。

等我一下。南平推开车门说,去趟茅房啊!

暗夜里的眉妩,脸突地一红。她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回事。三十好几的人了,动不动还是害羞。看见奶孩子的,听见骂街的,不小心撞到街角小便的男士------都会这样。

嘟嘟嘟,嘟嘟嘟,南平搁在仪表盘上的手机响起一阵风蜂鸣声。汽车里很黑,闪烁的手机屏显得格外明亮。眉妩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名字,居然是------段映雪!

眉妩急促大口呼吸,好像雨天浮出水面的鱼,因缺氧而张嘴喘息。

手机屏幕终于不再闪烁,却进来一条信息。眉妩看看在远处树下方便的南平,抓起手机,按下阅读键:大叔,你不是说周末请我吃饭吗?人呢?想赖账啊!我可不依哦!

看语气,南平和映雪不是一般的熟悉。一个念头电石火光一闪,难到------难到,映雪爱上的人竟然是-----南平!

就是说,南平在和自已恋爱的同时,还在和映雪风花雪月!

男人,都是什么东西?!都不是东西?!

难怪有人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你的夫,一丈之外,他属于世界。何况南平只是自已的男朋友,离丈夫两个字,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想起凤凰表姐出殡那天,她和疏影送映雪回家,她们听到的映雪接的那个暧昧的电话,想起映雪接电话时候,那种暧昧的撒娇口气,眉妩心生忿恨。一直以为他是梁山伯,谁知道他竟然是贾宝玉。以为他的温柔细腻体贴,是她独享的权利,怎知他对映雪不是吴侬软语曲尽逢迎?由此推想,想必对栖凤姐,也是错不了的关爱!

眉妩想到南平的博爱,几乎将嘴唇咬出一道血印来。罢了,罢了!自已确实该离开了。这样的人不值得留恋。

夜色正浓,白日的喧嚣已淡去。风里飘着一股辛辣的树油子气息。那是白杨树芽儿的特有的味道。一待树叶展开,便会消失无踪。就像少女身上的特有的奶香味儿。成熟女人身上是绝对不会有那种味道的。

想起过去的那个夏天。那些等待的落雨的夜晚和白昼。

等待时光里的眉妩,时常站在自家窗前,看着楼下的白杨树。雨水过后,杨树叶子,清新透亮,一尘不染。所有的树叶几乎都是一个颜色:绿。其实不然。树叶其实也有老嫩之分,和人一样。只有树顶上的少许几片叶子,才是翠绿色,其他成熟的叶片都是相同的苍绿。树顶的叶片,不仅鲜嫩,而且油光铮亮。看着就招人待见。这一点也和人相似,年少的总是招人喜欢。

想到那些树顶上翠绿的叶子,眉妩渐渐平息了心头的怒气。鲜嫩的总是好的。黄瓜还是顶花带刺儿的好吃呢,何况是水灵灵的大活人?如果她是男人,想必也是喜欢年轻的吧?一掐冒水的皮肤,谁能不喜欢?

黑暗里,眉妩摸摸自已的胳膊。她保养的还算好的,皮肤尚没有松懈。但是在小十岁的映雪面前,她已经是正午的玫瑰。最辉煌的时候,就是开始凋落的时候。而映雪正是初绽的蓓蕾,比不得的。

由南平又想到段清波。

段清波的婚变,领事馆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他的那一句歪理邪说,也广为流传。与其三个人痛苦,不如牺牲一个人,成全另外两个人的幸福。凭良心说,段清波做的不够地道。他的歪理邪说,却绝对是大实话。从兵法上论,丢一保二,绝对划算。经济学角度来说,也大有可取之处。干嘛非得弄得三个人一辈子都不痛快呢?没半点好处。

南平的优柔寡断,注定三个人都没有幸福可言。除非,他没有爱过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