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杭州原该初见翠柳与花红,却不知怎的仍旧一片荒芜。厚厚的雾笼罩在整个杭州城的上方,终日见不到一点阳光,光秃秃的枝桠上连只雀儿也不肯停留。要说这一派萧条的杭州城如今还有哪热闹,当数城内最有名的两大销金窟花满堂和逍遥馆。

燕九儿便是现如今花满堂正当红的头牌,凭着那似燕啼莺转的嗓子唱的一手好曲以及那凝脂玉一般的美貌脸蛋,偏偏人又淡漠疏离的好似那悬崖边的一朵高岭之花。惹得杭州城里有钱的老少爷们儿争先恐后的掏出口袋里的钞票想要摘下这朵高岭之花。可花妈妈还指望着再炒一炒燕九儿的身价,等今年姑娘满16了再将初夜卖一个好价钱。

丫鬟小喜推开门垂着头禀告正在描眉的燕九儿:“姑娘,逍遥馆又来人了。”

只见一个穿着穿着墨绿色旗袍的美人坐在铜镜前,皮肤如羊脂玉一般白的好似有些透明,鲜红而又饱满的嘴唇似滴落在玉石上的鸽子血一般透着一丝妖媚,墨黑色的及腰长发柔顺的好似一条瀑布,只见那双桃花眼里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与疏离。她握着眉笔的手顿了顿,一双好看的柳叶眉不自觉轻蹙随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对小喜道:“还跟以往一样拿钱打发了便是,不必说给我听。”

“这个月都第三回了,您那私房匣子哪还有现银,都快被那逍遥馆掏空了,那大烟馆可比咱花满堂的钱好挣多了,您这一天到晚的嗓子都快唱哑了,还不够填那边的窟窿眼儿。”说到这儿小喜的眼眶都泛起了红,她与燕九儿虽名为主仆,实则都是这乱世中的苦命人儿在这烟花之地如两团星火抱团取暖。

燕九儿没有多少现银,这花满堂里所有的现银都是交给花妈妈的,她每个月只有二十个大洋的月银,但客人送的礼物是可以自已留下的。她打开了私房首饰匣子,从里挑捡出一只样式有些过时的银簪子递给小喜道:“这个应当是够了的,拿去打发了来人吧。”

正当她准备锁上首饰匣子的时候,瞥见了一个上面有好些小铃铛组成的金手镯,依稀记得是城内最大的织造坊家的二公子送的。当时没仔细瞧就随手收进了盒子里,现下看见倒是勾起了燕九儿的回忆。

在她九岁生辰的时候,那时她的娘还在世,与爹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爹也不像现在一样整日抽着大烟不人不鬼的,她更是不叫现在这如浮萍草芥般的名字。府里的下人们张灯结彩,爹最好的朋友苏伯伯带着家里与她同岁的女儿,亦是她唯一的挚友苏星挽上门为她庆生。

那时她与苏星挽穿着同样款式的白色洋裙,不同的是她穿着娘亲手为她缝制的镶了金丝的红色绣鞋,而苏星挽则穿着一双白色小皮鞋,上面镶了数十颗好看的珍珠宝石。她将脚放在苏星挽的脚旁边,一对比更是显得自已那双红色的布鞋满满的土气。小小的她并不理解娘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些过时的老土玩意,这件小洋裙还是她求了好久娘亲才同意给她与挽挽一同买来过生辰时穿。

“挽挽,好生羡慕你有这样开明的爹娘,不像我爹娘总是让我穿这些过时的样式,这年头谁家有头有脸的少爷小姐不喝一肚子洋墨水穿着时髦的洋装,偏偏只有他们俩跟那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老古董一般!”小九儿不满的嘟着嘴朝苏星挽抱怨。

“洋玩意可不一定都好,我就看不得我爹那副洋货的东西全是好的样儿”说着苏星挽从荷包里拿出一枚挂着铃铛与星星的金镯子套在了好友的手上道:“你可不许嫌我送你的东西老土,我就觉得金子是顶顶好的东西,我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金子,到时候咱俩一起三辈子都花不完!”

“好好好,三辈子都花不完,我可指着你从英国留洋回来养我了!”燕九儿欢喜的摸了摸苏星挽送她的礼物,随后一把抱住苏星挽,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再过个十几日,苏星挽便要随母亲去英国念书了,多少有些舍不得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友。

苏星挽也抱住了她说:“那你可一定要等我回来,不许早早的嫁了人哟,等我回来一起去上海,去南京,去看咱中华的大好河山。”

那一刻燕九儿看向苏星挽的眼睛,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星光,好似要将她带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

只可惜世事总无常,谁能想到那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娘的突然去世好似一把利剑,将燕九儿的人生划破成了两半,十岁前的千娇百宠金顺风顺水,再到现在的沦落风尘供人玩乐。偶尔想起从前,那些记忆都模糊的好似上辈子发生过的,只有那一日苏星挽眼里的星光还保留一丝清晰。否则燕九儿真要怀疑自已的前十年是否真实的存在过。

“呵,上海与南京啊,下辈子罢!”燕九儿轻喃一句,油灯发出的火光照在她白玉般的脸上印出一道浅浅的细碎的痕迹,她轻轻的合上了首饰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