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一点的沈行知,只好打起精神勇敢面对这一切,回头看着高耸入云般黑压压的城门,下意识捏紧了陆景霖给的那小瓶忘尘灵露,咽了咽唾沫抬腿朝门那边走去。

突然一阵冷风贴地而起,卷带着黄土漫天飞扬,沈行知下意识抬手去挡,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滴水正中眉心。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天地万籁俱寂。

飞舞的风沙如同按下暂停键,颗颗定格在空中,唯有那滴水,不受任何影响地蜿蜒滑下。

“滴答——”

像是滴入了水塘中。

这时沈行知只觉脚下一空,失重感瞬间将他紧密笼罩,冰冷的液体瞬间灌入口鼻,沈行知被这样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提气运功,这才惊觉体内灵力溃散无法凝聚!

他慌乱的抬手捂着口鼻不想让肺里仅剩的空气流失,却无济于事,眼前是不变的朦胧深色,顶上传来的唯一一点光芒随着粼粼波光扭曲,求生欲驱使着沈行知奋力朝那边游去,可那道光却越游越远……

在他意识涣散之际,他看到了有个影子骤然破开那道一成不变的湖面,在光的另一边奋力朝他伸出了手!

“………”

是谁——?

………

……

“…知…!”

“…行知……!”

“行知!你快醒醒啊!你不要吓我…”

在一声声惊慌失措的呼唤声中,沈行知终于挣脱黑暗的束缚,成功睁开了双眼,模糊视线聚焦的那一刻,一张分外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溢于言表的激动和开心瞬间点燃他眼中的光亮,竟比天上星河还要璀璨!

沈行知脑袋里一片混沌,什么也记不起来,却有两个字深深烙印在脑海深处,像是永不熄灭的灯盏,温柔的照亮一方天地——

师兄。

沈行知看着这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张了张嘴只觉得心中酸涩委屈。

还没开口,先落下两行泪来。

“呜…呜呜……”

他这个模样,可把年幼的顾清羽给心疼坏了,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别怕…别怕,有师兄在。”

“师兄……呜呜呜……欧阳真他好讨厌!是他推我下去的!呜呜呜……明知道我不会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我好害怕呜呜呜——”

小小的沈行知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死死抓着顾清羽,委屈的放声大哭。

顾清羽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安慰他,直到他哭累睡着了,方才小心翼翼的背着他回家。

担心他受风寒,回去之后马不停蹄的帮他煮热水泡澡、熬姜汤,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也跳进了水里,忘记了他也会生病。

顾清羽总是这样,不论如何都会把沈行知放在第一位,对他无微不至的呵护照顾,沈行知从小就被他惯的很是娇气,一有点小脾气那眼泪说来就来。

然而顾清羽还就愿意哄着他。

就这样,沈行知在顾清羽的羽翼下慢慢长大,时间一晃便来到了五年后。

这时,顾清羽年十六,沈行知年十四。

“师兄师兄,你看!”少年时期的沈行知穿着一身青色竹纹宗服,手拿着一枝新折下来的桃花蹦蹦跳跳跑进顾清羽的书房,把还带着露水的桃花递给他,眼睛弯成小月牙,笑容明媚:“你看这桃花开的多好呀!这是我找到的最漂亮的桃花,送给你!”

正在练字的顾清羽立刻放下毛笔从书案桌后走出,微笑着接过桃花,放在鼻尖下轻嗅,眼神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沈行知半分:“嗯!真好看!”

“是吧?哼哼,为了让它保持最好的状态见到师兄,我还特意用施了灵力保护它呢!”沈行知笑嘻嘻的坐在案桌上,得意地歪头看他:“这样一来,它就永远不会枯萎啦!就可以替我陪在师兄身边了!”

“嗯!”顾清羽忍不住摸了摸沈行知的脑袋,笑着说:“这次历练恐怕得去一个月左右,师兄不在的日子里,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知道啦!”沈行知笑着笑着,神色不觉黯淡下去,一想到师兄要离开那么久,说不难过是假的。

可他又明白,这是宗门中每个弟子都必须要经历的路程,他不能再任性耍小脾气粘着师兄不让他去。

顾清羽看着他这副低落的模样,差点忍不住要去抱他,藏在袖子下的手紧了又紧,终还是被理智压了下去。

告诉他柜子里放了他最爱吃的莲花酥,正好三十块,每天吃一块,等吃完的那一天,自己就回来了。

沈行知勉强打起了一些精神,依依不舍的朝他道别,还非要让他把桃花也带上一起陪着他才肯罢休。

顾清羽走后,从小无法彻底断掉口腹之欲的沈行知突然变得茶饭不思,每日除了做功课就是练武,要么就是拿着一块莲花酥跑到后山上,遥望远处怔怔发呆。

日子一天天过去,柜子里的莲花酥慢慢见了底,期盼、思念,各种情绪在心中日日煎熬,感觉每分每秒都被恶意拉长一个世纪一般让人心焦无助。

却又无可奈何。

莲花酥吃完了,可顾清羽并没有回来。

内心的激情终被消磨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失落和焦虑。

谁也没想到顾清羽这一去,竟去了整整一年,沈行知每天都会在期盼与崩塌之间不断挣扎,这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不得安眠。

骗子……

——

顾清羽真正回来的那一天,沈行知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期盼这么久不是吗?可他却把自己反锁在房门里,谁也不见。

那一刻,他像是被撕裂成两半。

其中一半,是这一年里期望不断重建又崩塌的焦灼,是日日枯守无果的委屈、不甘、还有愤怒,是每夜梦中惊醒时的眼泪。

而另一半却是想要扑进门外那个人的怀里,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这么长时间里过得好不好,想要像以前那样粘着他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多么想他。

“行知,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你开开门好不好?师兄…想看看你。”

沈行知不开门,他就一直守在外面不肯走,听着门外之人低低的乞求,沈行知忍不住趴在门缝上偷偷往外看,气他的同时却又心疼他。

明明发誓永远都不要理他了,可才晾了他半天自己就心软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行知,不要不理我……”

顾清羽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颤抖,沈行知心疼地叹了口气,终是忍不住回身打开了门,可还没来得及看清顾清羽的模样,自己忽然就被人用力揽入了一个怀抱。

沈行知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觉顾清羽的身子都在颤抖,没有忍心推开他,却还是被他紧箍的手臂勒的喘不过气,微微挣动一下,“你……”

才刚说了一个字,顾清羽立刻松开他后退一步,褪去温柔外衣的瞳眸中闪着一抹沈行知看不懂的情绪,半晌,才道一句:“…你瘦了。”

这样的顾清羽,总让人感到陌生。

“呃…嗯,你、你也是。”

沈行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年未见,想说的话明明有很多,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像是水泥封了嘴一样,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行知。”

“…嗯?”

“有想我吗?”

“………”

夕阳余晖像烈火烧云般向四周铺洒开来,天地间都被镀上一层温柔的暖光,顾清羽站逆光而立,眼中只有沈行知。

他在期待沈行知的回答。

沈行知撇了撇嘴,说了不对心的话,“哼…我才没有呢!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每天练练功、喂喂鱼,没事干了还能去找欧阳真打打架,哪有功夫想你呢?……”

“可我很想你。”

短短五个字,成功打断施法。

沈行知沉默了。

顾清羽从随身乾坤袋中取出那根桃花枝,浅金色的灵力在上面包裹流动,它依旧像一年前那般鲜艳美丽,他眼神轻柔的抚过那朵桃花,轻轻一笑:“你看,它都说它原谅我了,那他的原主人…可也要原谅我?”

“…!”沈行知气的眉毛飞起:“谁说它要原谅你了!”

“唔……”顾清羽眉眼弯弯,恢复成往日那般温润清朗的模样:“那它怎样才会原谅我呢?”

看到他眼里满是辛劳奔波的红血丝,沈行知轻哼一声别开脸去,酝酿半天还是下不了狠心太过难为他,只道:“我要吃烧鸡、烤鱼、酱肘子、糖醋排骨、粉蒸牛肉……”

他噼里啪啦报出一大堆菜名,逗的顾清羽哭笑不得。

“还有,我还要莲花酥!我要你把这一年里短缺的都给我补上!”沈行知双手环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指指桃花枝,“等你都做到了,它的主人才会考虑要不要让它原谅你。”

“噗…你呀。”顾清羽无奈的捏了捏他的脸,手感不如以前圆软,他眼底划过一抹心疼,望了望脑袋,重新扬起笑脸:“那这位小主人……今日是想要从哪个先开始呢?”

“那就…从酱肘子开始吧!”

————

——

刹那间,天地风云变幻,眼前的一切逐渐被剥离,沈行知在风雨的尽头猛地睁开了双眼。

心中失而复得的欢喜尚未散去,往日的种种如潮汐一般将摊煎饼出车祸穿越的记忆冲刷上岸,与刚才所经历的一切疯狂缠绕。

他几乎要分不清摊煎饼的是他,还是刚才在顾清羽身边撒娇的是他。

沈行知晃了晃脑袋,花费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把一团乱麻的记忆梳理清,抬手抚上胸口感受着里面那颗跳动的、不属于他的心脏,心中莫名升起一抹…这个身体里的另一个沈行知正在同化、吞并他的恐惧。

抬头望着西城的城门楼,沈行知却是一步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叮,特殊任务。〉系统框突然跳出,幽蓝色的荧光变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明〈闯过八封幻林,奖励3000积分。状态:进行中。〉

“………”

这分明是诚心让他去死!

[你不用太过担心。]十七跳了出来,一字一字打出来[我是你的引路者,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万不得已时,我也…是会帮你的。]

[而且,你不觉得了解这个世界的沈行知,感受他的羁绊,会更好的帮你融入这里吗?到时候赚取积分还不是手到擒来?]

沈行知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我会死吗?”

[八封幻林只是幻境,只会把人困在这里无法醒来而已,不会吃人的……]

沈行知却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是……]

沈行知又一次摇了摇头,没再多言,看着好大的城门,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视死如归地跑了出去。

一溜烟进了城。

城中白雾四起可见度很低,看不清道路的沈行知不自觉慢下脚步,伸手一边划拉一边慢慢走着。

突然,他乱划的手落入一个微凉的大手中,隐隐可以看到对方细长的手指,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总觉得长的诡异。

一瞬间,他看过的各种电影不合时宜的跳入脑海,什么大雾里的怪兽啊、吸血鬼啊粽子什么的,给他自己吓一哆嗦,像是被烫到一样紧忙往外抽手。

“沈师弟,是我!”陆景霖的声音自大雾中传来。

沈行知顿了顿:“陆师兄?”

“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去哪里了?没跟你在一起吗?”陆景霖的声音依旧平稳,沈行知悬着的心也跟着慢慢放回肚子里,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他。

这里雾太大了,沈行知看不起陆景霖的脸,下意识想要顺着那只手走近去看看仔细,就在这时,幽蓝色的光亮一闪,十七的屏幕突然跳出来[别理他!他是假的!快跑啊!]

红色大字深深刺激着沈行知的视网膜,他心中重重一跳如坠冰窟,顾不得其他立刻用力想要挣脱对方的钳制,忽然看到眼前白雾涌动,来不及反应,一只黑色的利爪破雾而出,直取他面门。

手还被对方抓着,不得已后仰跪下利用抓着自己的力向前滑去,对方被惯性带的一个趔趄,沈行知瞅准时机拔下绑在小腿上的短剑向对方心口刺去,却像是刺进海绵一样没有真实感。

沈行知一击不成,立刻改变运动轨迹,抡着胳膊将束缚自己手臂的东西连根斩断,同时足下蹬地借力加速。双手握着短剑,剑尖固定向前,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影直直破开从对方海绵一样的身子而出。

在大雾中没有方向感,沈行知落地之后立刻顺着自己认为的前方狂奔,一刻也不敢停留。

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我靠我靠我靠!那是什么鬼东西!!你不是说这只是幻境,不会死吗???”

[那是魇鬼。]十七的屏幕跳了出来,解释道[被它抓住吃掉,你就会永远陷入噩梦循环,再也醒不过来。因为你的肉体还会继续像是植物人一样活着,所以这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说不会死…也没错吧?]

“………”

沈行知后槽牙差点咬碎。

如果不是这个身体还保留着战斗本能救了他一命,他刚才就已经死了好吧!!!

不,是变成活死人。

啊啊啊!现在不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啊!!!

——这一刻,沈行知无比期盼幻境能赶快到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