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侯窦婴自从姑母窦太后去世后,便开始失去权势,昔日门庭若市,今日达官贵人都不再拜访他,那些曾经寄居在他门下的门客也一一离他而去,只有将军灌夫依然和他保持来往,窦婴很不得志,所以很器重灌夫。灌夫为人刚直,喜欢喝酒,不喜欢文学,爱结交一些豪侠之士。灌夫和窦婴两人惺惺相惜,一起交游如同父子。
窦婴忽然想到窦太后的好处了,之前孝景帝还活着的时候,窦太后特别喜欢孝景帝的弟弟梁孝王,梁孝王和孝景帝、窦太后、窦婴,还有几个皇室宗亲一起宴饮,孝景帝并没有立太子,当时他喝醉了,说道,我死了之后皇帝位置传给梁孝王。窦太后听了很高兴。窦婴说道:“这天下是高祖皇帝打下来的,父子相传,此我大汉之盟约,皇上为何擅自传位给梁王。太后从此记恨窦婴,把他开除宗籍,令他不得入朝朝觐。后来吴楚七国之乱爆发,朝中无人可用,窦太后又让皇帝重用窦婴。窦太后多次给皇帝说让窦婴当丞相,皇帝说自已并不是吝啬官职,窦婴做人不稳重,做事轻率,不适合当丞相。他后来还是当了丞相,可是没过久又被免职了。
武安侯田蚡在府里歇息,有下人通报说淮南王求见。
“小王刘安拜见田大人。”
“王爷,不必多礼。”
“小王此番来长安朝觐圣上,这长安城我一年只来一次,京城还有很多事情不甚了解,还请田大人多多赐教。”
“王爷过奖,您可是皇帝的亲叔叔,我哪里有什么可以教给您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谁不知道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您可是太后的亲弟弟,我哪能跟您比?还请田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小王感激不尽。”
“王爷此言差矣,我跟您比不了,您姓刘,高祖皇帝的亲孙子,我自当在皇帝面前说您的好话,可是王爷您有一点不知?”
“敢请田大人指点。”
“唉,王爷这么说就见外了,皇上并没有太子,大王最为贤德,又是高祖皇帝的亲孙子,一旦皇上晏驾,非立大王为皇帝不可。”
“好,说得好,果然田大人高见。”
“不敢当,以后王爷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
“哪里敢劳烦大人。”
淮南王刘安听了之后大为高兴,送给田蚡很多黄金珠宝。
“颖水清,灌氏宁;颖水浊,灌氏族。”有小孩子在路边大声唱着。
灌夫在府上听到小孩子的歌声。
“这唱的是什么,把唱歌的人给我抓住。”
仆人出门察看时发现唱歌的人已无踪影。
“唉,真是晦气。”灌夫骂道。灌夫家之前刚办了丧事,就听到这歌谣,想着歌谣唱得不太吉利,正想把那唱歌的小孩抓起来问问,这歌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哪知道连个小孩都抓不住,心里感到不痛快。
灌夫路过丞相府,便想着进去拜访一下。丞相田蚡说道,“我之前本打算和灌大人一起拜访窦大人,可碰巧灌大人家里有丧事,我不敢打扰。”
“丞相大人要是能幸临窦大人家,我哪里敢拿丧事当借口而不去。我现在就去和窦大人说去,我和大人明天一早就去拜访窦大人。”
“好,那就有劳灌大人了。”丞相笑着说道。
灌夫把丞相要来拜访这件事和窦婴说了,窦婴和夫人备置好酒菜,连夜打扫了屋子,一直忙到大半夜。早上又早起,备好酒菜等丞相田蚡,哪知一直等到中午田蚡也没有来。
“丞相莫非忘了,到现在还不来。”窦婴说道。
“我正在服丧事,自已去请丞相不太合适。”灌夫不高兴地说。“算了,还是我去请他吧。”说完,灌夫自已驾车去丞相府,到了丞相府发现田蚡还没有起床,“窦大人夫妇二人早就备好酒菜,一直等丞相大人光临,到现在也没有吃饭。哪知丞相还没有起床?”
“哎呀,你看我这脑袋,昨天饮酒喝得太晚,我忘记了,真对不住。”田蚡本不想去窦婴家,只不过是为了戏弄灌夫,随口那么说的,哪知他当真了。
“瞧丞相说的,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灌大人先请回,老夫马上就来。”
灌夫回到窦婴家,等了半天田蚡才来。
“窦大人,老夫来晚了,昨晚饮酒太晚,实在对不住。”田蚡说道。
“丞相说哪里的话,您来了就好,您来了我这寒舍都要增光。”窦婴说道。
灌夫看到丞相磨蹭了半天才到窦婴家,想到他是在戏弄自已和窦婴,不免感到生气。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舞女舞蹈,灌夫示意舞女退下。
“我来跳舞为丞相祝寿。”灌夫说道。
灌夫跳完舞回到座位上,敬了丞相一杯酒,“灌某请丞相也来跳支舞。”
田蚡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喝酒吃菜。
“田蚡,你是瞧不起我灌某吗,别以为你是皇帝的舅舅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我可是打仗出生入死过,你打过仗吗?”
窦婴见状,赶忙把灌夫拉出门外。
“哎呀,我的爷,你就不能少说几句,我看你酒喝多了,先回家休息吧。”窦婴说道。
“刚才灌大人酒喝多了,多有冒犯,还请丞相大人多包涵。”窦婴向田蚡赔礼说道。
“我看这厮向来说不出什么好话。”
“来来来,窦某敬丞相一杯。“
田蚡一直喝酒喝到半夜才离开窦婴家。
没过多久,丞相田蚡派下人籍福去窦婴的府上,说道:“窦大人,最近安好?”
“好着呢,托你们家丞相的福。你们家丞相派你来有什么事?”
“您既然这么问,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实不相瞒我们家丞相觉得窦大人在长安城南边的那块地还不错,想请大人让给他,我家丞相定感激不尽。”
“让给他,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不明抢吗?还有没有天理。老夫虽被弃用,丞相大人地位尊贵,但也不能仗着势力明抢。告诉你们家丞相,我不让给他。”窦婴气愤地说道。
灌夫也在场,向籍福骂道,“你这狗奴才,你们家丞相不是个好东西,你也狗仗人势。”说着就要揍他。
“不可鲁莽。”窦婴制止道。
“他这明摆着欺人太甚。”
“算了,算了,谁叫老夫赋闲在家。”窦婴说道。
籍福乘机溜走。
籍福回禀丞相田蚡后,“岂有此理,不就一块地吗,他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籍福知道窦婴和田蚡有矛盾就劝丞相说道,“窦婴已老,快活不了几年,丞相大人还是多容忍担待些。”
“哼,当初窦婴的儿子杀了人,是我让他活命的。窦婴得志的时候,我像孙子一样侍奉他,无所不可,哪里吝啬几块地。这跟灌夫有何关系,他瞎掺和个什么,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教训老夫。”
“大人息怒,何必跟他们计较,他们就是一堆朽木,哪能跟您比。”
“算了,老夫也不敢再向他们要什么地了。”
田蚡见到皇帝刘彻说道,“臣听说灌夫的老家在颍川,欺压百姓,百姓不堪其苦。请皇上明鉴。“
“这是丞相自已该管的事,何必要请示朕。“皇帝淡淡地说道。
田蚡知道皇上的意思,便准备拿办灌夫。
灌夫听说后,大为生气,说道,“就凭他那两下子想拿住我,我可是打过仗不怕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田蚡勾搭淮南王的事,我要上疏皇帝。“
“那可使不得,大家有事好商量。他是皇帝的舅舅,有太后撑腰,就算说给皇上听,他肯定偏袒丞相。不然,我替你们说情,这个事就这么算了。“灌夫的门客说道。
经过门客调解,丞相答应不拿办灌夫。
夏天,丞相娶燕王的女儿为妻,太后有诏,命列侯宗室都前去庆贺。窦婴路过灌夫家想和他一起去田蚡家。灌夫说:“我看还是算了,我之前喝酒的时候已经多次得罪过丞相,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丞相都说了之前的事就算了,就当没发生过。”窦婴说道。
灌夫还是不想去,他想着他和丞相的事应该没那么容易过去。
“走吧,一起喝酒去。“窦婴硬拉着灌夫上马车一起去田蚡家。
饮酒至酣畅处,武安侯起身为众人敬酒祝寿,在坐的客人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当。过了一会儿轮到窦婴起身敬酒的时候,只有窦婴的老朋友离开了席位,其余的人照常坐在那里,只稍微欠了欠身。灌夫感到很生气,他起身给依次给众人敬酒,敬到田蚡时,田蚡照常坐在那里,只是稍微欠身说道,“我不能喝满杯。”灌夫火了,便苦笑着说道:“您是个贵人,这杯就托付给你了。”田蚡装作没有听见的。灌夫只好去敬临汝侯灌贤,灌贤正在跟西宫卫尉程不识说悄悄话,也不离开席位,灌夫没地方发泄怒气就骂灌贤道,“你平时诋毁程不识不值一钱,今天长辈给你敬酒祝寿,你却学女孩子一样在那儿同程不识说悄悄话。”
“程不识和李广将军都是东西两宫的卫尉,现在当众侮辱程将军,你难道不给李将军留一点面子。”灌夫说道,“今天就算是杀我的头要我的命,我都不在乎,哪管什么程将军、李将军!”在座的人便悄悄上厕所,渐渐离开。窦婴也要走,示意灌夫离开这里。
田蚡看到这样发火道,“这都是我惯坏了灌夫,把他给我拿下。”他命令人拿住灌夫。
灌夫想出去又出不去,籍福见状,“丞相大人息怒,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替灌夫给您赔罪了。”
籍福按着灌夫脖子,说道,“我的爷,你赶快给丞相磕头道歉吧。”
灌夫越发生气,“我才不跟他道歉,有本事就杀了我。”
“把他给我绑起来,绑到客房里。我要禀告皇上。今天是奉太后的诏令才请大家来参加宴会了,我看是谁胆子这么大。”
田蚡向皇上奏明了此事,弹劾灌夫在宴会上辱骂宾客,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应以大不敬罪论处,他已经把灌夫关在保宫,专门拘押犯罪官员的监狱里。
田蚡追查了灌夫以前的事情,派人抓捕灌夫的亲属,一律判决死刑弃市。
窦婴看到灌夫被抓起来,感到很惭愧,让宾客送钱给丞相,丞相并没有接受。
“来人,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看我告发田蚡那个老狗。”灌夫在牢里大喊大叫道。
“瞎嚷嚷个啥,你都死到临头了,皇上不会见你的,丞相吩咐我们要好生招待你,让你吃饱喝足好送你上路。”牢头说道。
灌夫没有办法去告发田蚡,他想到自已的亲戚不是被抓就是躲起来了,没人替自已上书给皇帝了。真是后悔没有早点告发他。
窦婴想尽办法去救灌夫,夫人就劝窦婴,“灌夫得罪了丞相,丞相是太后的亲弟弟,哪里还有救。你可别多管闲事了。”
“我的侯位是我自已得来的,如今我不要了,也没有遗憾的,要是灌夫死了,我却活着,那才叫遗憾。”
窦婴背着家人偷偷给皇上上疏,皇上接见了他。
“启禀皇上,臣以为灌夫不过是喝醉了酒骂人而已,不应该判处死刑。”
“说得好,赐给窦大人酒食。等下到东宫去辩论。”皇上说道。
窦婴还没想清楚怎么要去东宫辩论,就在这里辩论不挺好的吗。他不敢质疑皇上,只好随后跟着皇上到东宫去。太后住在长乐宫,在未央宫的东面。到太后宫里廷辩是非,反正以前姑母窦太后活着的时候,他也没少去东宫。他又觉得自已说得过田蚡,先不管太后那么多。
“灌夫是个非常正直的人,以前和父亲一起打仗出生入死,为我大汉立下汗马功劳,现在只不过喝醉了酒说错话而已,为何丞相拿别的事情诬告灌夫。”窦婴说道。
“我看灌夫欺压百姓,目无王法,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简直大逆不道。”丞相田蚡说道。
“我听说丞相挥霍无度,良田美宅不可胜数,不知道这钱怎么来的。”窦婴不知说什么好,便只好说田蚡的短处。
“我身为臣子所喜欢的也就是音乐田宅狗马,美女歌妓,幸好天下太平无事,不像你和灌夫整天和一些豪侠之士聚众饮酒作乐,谈论国家大事,诽谤朝廷,占卜太后、皇帝吉凶,一旦天下有变,皇上出了什么事,你们想干什么大事就不用我多说了吧。”田蚡说起了狠话,意图说他们想谋反。
皇上听着他们互相攻击,又看着那些大臣,说道,“众爱卿以为这两人谁说得对?”
御史大夫韩安国说道,“窦大人说灌夫和他父亲,披甲荷戟,勇冠三军,此天下大事,非有大恶不足以醉酒杀之,窦大人说得对。然而丞相说灌夫在颍川老家鱼肉百姓,仗势欺人,家累百万之财产,侵犯宗室。丞相说得也对。希望皇上圣明,自然能够裁定。”
主爵都尉汲黯说道,“臣以为窦大人所说为是。”
内史郑当时说道,“臣以为也许窦大人说的对。”
“是真的吗?” 皇帝反对道。
“这个,这个嘛?”郑当时犹豫不决,不敢说话。
“你们觉得呢,都说话呀,怎么都不说话了?”皇帝看到众大臣默不作声,有些生气。
“郑当时,你说,你平常多次说他们的好坏,现在怎么不敢说呢?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杀了?你们都给我退下。”
丞相田蚡退朝,走出宫门上车的时候遇到御史大夫韩安国,“老夫和你共同对付窦婴这个老秃瓮,他连个官职都没有,你为何首鼠两端?”田蚡生气地说道。
韩安国停顿了许久,望着田蚡说道,“丞相息怒,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窦婴诋毁您,您应该脱下帽子,解除官印,向皇帝赔罪说,说自已不应该再担任丞相,窦婴说得都是对的。这样一来,皇帝必以为您谦虚,不会责备您,窦婴他必感到愧疚,说不定回家咬舌自尽了。现在窦婴攻击您,您诋毁他,怎么像个泼妇吵架一样,多不得体啊?“
“您说得对,都怪我说话太急了。“田蚡赔礼说道。
皇帝和太后一起吃饭,服侍太后的人把廷辩的事情已经说给太后听了。
“母后,怎么不吃饭。”皇帝问道。
“你觉得我吃得下去饭吗?我现在活着,别人都欺负我的弟弟,我哪天死了之后,那岂不成了鱼肉。皇帝怎么跟个石头一样的不做声。以后谁还把你这皇帝当回事?“
“这两个人一个是先帝的舅舅,一个是我的舅舅,大家都是汉室宗亲,所以朕才让他们在宫廷上辩论。要不然,一个狱吏就解决了。”皇帝刘彻向太后赔罪道。
郎中令石建已经查明了田蚡和窦婴所说的事情,皇帝认为窦婴所说的,多有不实,灌夫确实在颍川欺压百姓,窦婴犯了期君之罪,便下令把窦婴关在都司空监狱里。
窦婴关在监狱里,想到先帝孝景皇帝给他留有遗诏,遗诏说,事有不便,可以紧急给皇上上疏。灌夫的罪名是要灭族,事情日益紧急,没有人再敢和皇上提起这件事。窦婴让家族里的人给皇帝上疏,皇帝答应接见窦婴。然而皇帝让尚书去查找档案,并没有发现先帝遗诏的复件。遗诏只在窦婴家中,是用家臣的印章封住。尚书弹劾窦婴伪造先帝遗诏,按律罪当弃市杀头。
十月份,灌夫全家被杀。窦婴在狱中很久才听到此事,心里感到非常难受,又在狱中生病,决定绝食自杀。听说皇帝并没有杀自已的意思,便又开始吃饭治病。
田蚡知道后,便跟皇帝说,“臣听说窦婴在狱中大骂皇上昏庸无能,滥杀无辜。”
“混账,岂有此理。朕念在皇室宗亲的份上,本想饶他一命。令廷尉判决,该杀就杀,不用再请示朕了。”皇帝说道。
丞相田蚡怕等到明年春天皇上有可能会特赦罪犯,就示意狱吏十二月份在渭城处死窦婴。
春天丞相田蚡生病,“饶命,饶命,我知道错了,我要谢罪。”田蚡每天昏昏沉沉地在睡梦众喊道。皇上派宫中的懂巫术的人去看望田蚡,发现窦婴和灌夫都守在田蚡的身边,想杀了他,大惊失色,回宫禀告皇上。皇上准备亲自去看望田蚡,没想到还没等皇上去看他,田蚡忽然死掉。皇上也感到不可思议。
太史公司马迁亲眼目睹了这件事情,回家写道,窦婴和田蚡都是皇帝的亲戚,灌夫勇猛,然而窦婴不知时变,灌夫不学无术,两人相互照应,最终成为祸乱。田蚡贪婪弄权,谗害贤臣,迁怒于人,命亦不延。不受老百姓爱戴,留下坏名声,这真是灾祸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