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水来的总是那么急促。
飞船犹如热带雨林中静谧休憩的树蛙，静静地沉浸在绵延的雨帘之中。
这座帝都的钢铁之城原本是北半球最大的矿场，居住在这里的生灵在榨干了这片土地最后一丝利润后，将这里改造成了如今的航天城。
此刻，那昔日最深邃的矿坑中，悬浮着帝都引以为傲的第一战舰——君士坦丁号。自世界大战硝烟散去的多年以来，这艘载满荣耀的战舰仅在大型军事演练中偶露峥嵘。曾经密布炮台战机的甲板，如今空荡且寂静，雨水沿着矿洞涌入，猛烈拍打在甲板上，激起一片片细碎的水花。
黑色的皮鞋踩在水洼中，来人身穿考究但并不合身的黑色西装，西装包裹着的汉子没有打伞，他的脸上附着一张青铜面具，整张面具与君士坦丁号一样厚重，沉闷，不苟言笑。
雨水打湿了汉子束在脑后的黑发，却淋不到他怀中一捧白色的菊花，他来到这里吊念已故的挚友，回想起那天也是和今天一样的大雨，却洗刷不掉甲板上的鲜血，他赶来并击退了敌军，在一地尸体中扒出了已是奄奄一息的挚友。
他将那束素雅的菊花庄重地置于君士坦丁号舰首，抬头凝望这场肃杀的暴雨，雨水顺着青铜面具的纹理流淌，仿佛山川悲鸣，默默哀泣。
“将军，淋雨不利于您的身体康复。”一名手持黑伞的秘书走过来为将军遮挡风雨，迟疑片刻后禀报道：“将军，02号囚犯恳求见您一面，说他时日无多……”
“哦？”
两人离开了君士坦丁号，沿着峭壁上的悬梯下行，通过重重门禁，步入一座巨大的监控中心。室内，数名身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聚集一处玩扑克牌，见到将军驾到，立刻惊惶失措地回到各自岗位。
将军径直上了通往地下的电梯，身后的秘书收了伞后推推眼镜，狠狠瞪了几名工作人员一眼，随后钻进了电梯。
“和平时期也不能这样懒散啊。”秘书嘟囔。
电梯直达地下七层，门开之处，赫然是一扇金库大门。门前的通道上立着一位戴斗篷、着布甲、顶斗笠的高大男子，粗犷的络腮胡围绕着坚毅的脸庞，藏于斗笠下的眼镜闪烁着锐利光芒，宛如伺机而动的猛虎雄狮。
“铁面将军，久违了。”这位名叫洪麟的男子见到将军，露出微笑，热情地上前握手问候。
“连你也来了，洪麟，我的老朋友。”两双大手紧紧相握，铁面将军来到门前，利用掌纹开启大门，留下秘书，与洪麟并肩踏入。
大门在身后关闭，顶部瞬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照亮了这个并不宽大的空间。
铁面二人站在一圈生锈的铁板上，中央是一个类似马戏团表演所用的铁笼围成的水池，水池离二人站着的平台有三四米的距离，里面那个手脚被铁链铐起来的囚犯忍受刺眼的白光才能模糊看清来人的轮廓。
囚犯腰部以下浸泡在水中，身上的长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常年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原本的长发如今也是少的可怜，惨白的皮肤上长着褐斑，那张苍老的脸仰起，那双眼睛，却还是深邃如渊。
“青风，你找我？”铁面冷冷问道。
“铁面将军，半神洪麟，感谢二位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听我这个将死之人交代遗言。”青风面色坦然道：“今日，我欲向二位各提出一个问题，作为回报，我也将分别为二位解答一个问题，二位可随意发问，在下必将竭尽所能给出满意的答案。”
铁面二人交换眼神，终究是答应下来，“你问吧。”
池水中的青风抖了抖拷在手腕处的铁链。往昔黑龙旗下第一人，玄霜王朝参知政事青风，振作精神仰头问道：“人是否可能因为出身便注定该死？”
话音落下，牢狱内噤若寒蝉，铁面那张青铜面具上仿佛覆着一层冷霜，洪麟的眼眸在暗影中闪烁不定，变幻莫测。
洪麟正要开口，铁面突然一拳砸在碗口粗的铁笼上，抢先开口道：“青风，十分钟前，我刚刚看过我的老朋友，就在我们头顶上的君士坦丁号上，我那些死去的将士，他们的子女又当如何？他们父母又该如何？他们的冤屈又如何得以昭雪？对于你的问题，在我心中，你们的罪责使我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青风看着铁面，点头低声回应：“在下明白。”
铁面转身拂袖离去。
“不该，”洪麟环抱着双臂，低沉地说出了他的看法：“我个人无法代表神界，但至少在我这里，没有人会因为出生该死。”
青风听罢，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洪麟阁下，您有什么想要询问的吗？”
“一位还是两位？”洪麟盯着池水中的青风谨慎问道。
“哈哈，竟然是这个问题，在下还以为洪少官更好奇那个葫芦的下落呢。”青风侧过身子，背对着藏在黑暗中的摄像头，朝洪麟眨了眨双眼。
洪麟见状哑然失笑，“青风，你当真命不久矣？”
“当然，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青风突感一阵解脱，身体无力地瘫倒在水池中，佝偻着身躯，头部没入水中，唯有几缕白发在水面飘摇，恰似他未能说完的那句诗，“可怜白发生”。
牢狱内静得只剩下雨水滴落回响在地下水道的声音。
洪麟摘下斗笠，对着青风鞠了一躬。
而地面上的控制室内，姗姗来迟的帝都代表们正在控制室上蹿下跳，歇斯底里地质问着铁面：“你为什么不问他黑龙陵墓的位置，多好的机会啊！”
“那是你们的事。”铁面稳坐在控制室的转椅上，目光不离屏幕。
“那至少也要问一下那些叛党余孽的下落吧，你铁面不是最痛恨他们吗？”为首的官员抹去脸上的雨水，拽住铁面的衣袖逼问。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问什么他都不会告诉我的。”
“真是个顽固的家伙！”这名官员气得撸起袖子，冲向电梯，打算亲自前往审讯。
电梯门应声打开，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些的洪麟绕开目瞪口呆的代表，远远朝铁面抱拳道：“青风已死，我需要将这个消息传达给神界，将军，有缘再见。”旋即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此地。
“那是？”代表站在电梯口，指着洪麟离去的背影愣愣问道。
旁边的随行助理凑过来解释，“半神洪麟，神界在人界的代理者。”
“嘶，未经影帝允许就让这个外人先一步审问了帝都的囚犯？”
铁面的秘书赶忙上前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当初关押的时候是有签署有关方面的协议……”
看着屏幕上终于是死了的青风，铁面内心突然有一种空洞的感觉，脑子里回想着那个问题，“人是否有一种该死是因为出生而该死？”
“或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