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出征的日子定在四月初八,胡人使团带着大夏四皇子返回北地的日子定在四月初十,两者中间刚好相差两天。
为了避免季南星的身份暴露,所以皇帝下令胡人使团出发那日不许任何人前来相送。
季南星撩开马车窗帘,回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大夏国都,心中难免生出一丝怅然。
婢女松音替她披上披风:“主子,路上风大得很,您担心着凉。”
季南星领受她的好意,拢了拢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
松音是自小跟着她长大的婢女,父母双亡后,皇祖母将她接到宫中,松音也就陪她一起进了皇宫。
季南星要远去北地,离开前给松音安排了两条出路,一是回公主府,二是留在皇宫伺候淳贵妃,但松音一条也不选,执意要跟着她走。季南星无奈,也舍不得多年相伴的情谊,于是只能把她带在身边。
季南星拢好披风正要放下车窗帘子,身后侍卫突然打马疾驰过来,在她马车旁轻声道:“公子,你看西南方。”
季南星代替四皇子出行,自然扮的是男子,身边下人皆是唤她“主子”或是“公子”。她闻言看去,只见在西南方上站着几个人,看那样子似乎也正在望着他们这行车马。
她目力好,一眼便认出为首的是她的兄长季北越。
季南星鼻头一酸,眼圈微微泛起了红。
没想到哥哥还是来送她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前几日她将皇上这个决定告诉兄长时,季北越气急败坏,恨不得立马冲进皇宫去找皇帝说个明白。
是季南星拦住了他。
像他们这样的兄妹俩,虽说有个虚爵,但一无实权,二无强大家世,就连最护着他们的皇祖母也不在了,他小小一个煜郡王,又能耐皇帝几何。
他这样冒冒然冲进皇宫,不仅不能让皇帝改变任何决定,反倒只能让他在京中的处境更为艰难。
季北越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要让自己的妹妹替他儿子去当质子。
就因为他是皇帝么。
望着胡人使团越行越远,季北越暗暗握紧了拳头,也就在这一刻,他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海忽然掀起了风浪,是啊,就因为他是皇帝。
总有一天,别人欠他们兄妹的,他一定要让别人加倍的还回来。
“公子,已经看不到了。”侍卫提醒还在愣神的季南星道。
季南星收回目光:“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侍卫恭恭敬敬的退回后方队伍,松音放下车帘,又替季南星倒了杯茶,问:“主子,这个是咱们府里的侍卫吗,以前我怎么没有见过。”
季南星靠在软垫上,微微闭目养神,松音的话又让她想起了这个侍卫的来历。
那日季北越得知皇帝让她替四皇子去北地为质的事后,万般恼怒,在季南星几番劝解后,季北越总算是冷静了些,再接着他就甩袖走了出去,季南星本以为他是回房休息了,谁知没过多久他便带了一个民夫打扮的人过来。
那个民夫就是刚才那个侍卫。
季南星问她哥:“他是谁?”
季北越道:“他叫岩九,他手下还有五十多个人,他们跟你去北地。”
“他们是什么人?”季南星对此很是诧异,她从来没听说过她哥在外还有什么人手。
季北越揉了揉眉心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当年信王叛乱,占据益州,皇祖父命安西节度使李显将军派兵镇压,益州地方虽不算大,但地势险峻,李显将军用了两个月时间才镇压住这场叛乱。
但就在捷报传回京城后,朝中佞臣作乱,攀诬李显将军与信王勾结,那人手中有李将军与信王往来的亲笔书信和信物,皇祖父听信了奸人谗言,命人半道截杀回京述职的李将军。
岩九是他手下副将,他们当时被人追杀半月,最后不得不躲进深山之中,原本的三百多人也只剩下五六十人。
这五六十人几乎个个都身受重伤,加上多日奔波逃命,饥饿疲乏,离死也就只差最后一口气。我们的阿娘,德宁公主当年游历四海,就是在这时候遇上了这群人。
她救下了这些人,不过李将军由于伤势过重,最终还是没能撑过来。李将军去世前将他们托付给阿娘,阿娘应了下来,她将这群人带回京城,又想办法帮他们隐姓埋名安顿在了京城。”
那个叫岩九的男子突然单膝跪下,冲兄妹二人接着说道:“我们一条烂命不足为惜,当年我们本打算混进京城,找机会刺杀皇帝与那个奸臣替李将军报仇,可惜我们在路上就被人盯上,一到京城就被打入了天牢。
本以为大仇再不能报,此生要带着悔恨与耻辱去见将军,谁知德宁公主在外四处为我们奔波,不仅替我们将军洗刷了冤屈,还诛了那奸臣满门。
公主问我们还愿不愿意重回军营,我们对这个国家的权贵寒了心,不想再为他们卖命。但德宁公主对我们有大恩,我们本想入公主府任德宁公主驱使,但公主不愿意,她说我们既然不愿再入军营,那就做一个大夏的普通老百姓,在京城好好生活下去。”
季北越接过他的话,又道:“阿娘去世那年,岩九突然找到我,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我,他担心我们俩兄妹从此无所依靠,所以想留在身边保护我们,但我拒绝了。
他当时又说以后若有什么用得到他们的地方,尽管去找他,我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哪知道这么快就遇到了。
星儿,你此去北地我不放心,就让岩九他们跟在你身边保护你。切记,凡事都没你的安危重要,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季南星心中五味杂陈,她此刻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最后却只说:“随我去北地的人都是皇上指派的,他不会允许我带这么多人在身边。”
“郡主放心,到时候我带几个得力的人随郡主同行,其余人会扮做各种走夫贩卒远远跟着,绝不会引人注意。”这些事在来的路上岩九就已经和季北越讨论过了,所以压根不需要季南星操心。
季南星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他虽是一副最普通的民夫打扮,身材健硕、皮肤黝黑,但身姿气韵全是在军营磨砺留下的挺拔坚韧,一看就知道不会是个普通民夫。
她审视他许久,才道:“你有家室吗?”
岩九明显一怔,随即似乎又想到了她这么问的用意:“有个女儿。”
“你若随我去了北地,你女儿怎么办?”
岩九铿锵有力的答道:“我会托人照看,郡主不必替我们担心。德宁公主对我们有大恩,这么多年来一直无以为报,此时是郡主最需要人手的时候,若是我们在这个时候退缩躲闪,那便不配为人,将来死了也无颜去见地下的李将军与德宁公主。”
季南星一直在看他,见他神色坚毅果决,便知这一番的确是他的真心话。
犹豫良久,最终季南星还是同意带上他们。
一来不想让兄长担心,二来能看出这个岩九是个十分固执的人,她知道劝服不了他,三来,自己身边也的确需要自己的人手,否则什么事都干不了。
“主子,你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认真?”松音用绢子擦去季南星手中洒出的茶汤,疑惑问。
季南星回过神,回答她最先的问题:“没什么,他是哥哥给的人。”
“他是郡王的人吗,从前好像没见过呢。咱们能信他吗?”
能信吗?
季南星最开始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如果不可信,那他图他们什么呢?他们又有什么可让他图的。
“能不能信要看了才知道。”季南星低声道。
松音似懂非懂的点头,接着一拍胸脯保证道:“主子放心,交给我,我会时时刻刻看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