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时迁问那水军,那水军悲声道:“头领不知,前夜贼人刺客潜入山寨,行刺了晁宋二位都头领,宋都头领已自气绝,因此满山寨悲痛,合寨大小头领都带重孝,小头目和一众小喽罗都自挂孝,今山寨里人心慌乱,并无一个能安心处。” 时迁听得,晕倒在地,众人慌救将起来,时迁悠悠醒转,就自捶胸痛哭,道:“却是萧先生曾经提起,教提防刺客,今时迁路上耽搁,却教二位哥哥吃此大亏,断送山寨大业,岂非时迁大错?老天!老天!”众水军听得悲伤,也自哭起来。扈三娘一张脸也变的雪白,也自慢慢落下泪来,却是尉迟无双恼怒,道:“死人也便死了,你们却都这般脓包!便是只应设法杀了那刺客,与死的报仇,否则就哭死一万个又有何用?算来都是脓包!”时迁拭了眼泪,就跪下道:“那刺客多半是乌家的四个猪狗,就请姑娘出手,为我山寨上下雪此大仇!” 尉迟无双冷笑道:“你们几千里路迢迢赶去求我,我几千里雪路赶来,不就是为这四个乌鸦?你们自脓包奈何不得他们,我却不放在心上,几日里一箭一个射死,再回去找那没良心的算帐!”时迁就自叩谢了,就来问那水军道:“却是如今山寨里谁主事,可速报上大寨去,教来迎接尉迟姑娘。”那水军道:“便是吴用军师权自主事,甘茂林冲二头领辅助,料理山寨事务,教山寨里上下戒严,一体提防,又教人料理宋都头领丧事,采办棺木,请高僧道士来做好事功德,又差人四方去寻访名医,与晁都头领医治救拔性命,都从水面上出去,今日已自有二三十起了。”时迁惊道:“便是天王哥哥性命如何?”那水军道:“闻行刺贼人用得是喂毒利刃,晁都头领吃贼人刺在肋下,见血昏迷,幸自用了什么神仙的拔毒散,一时维持住性命,只是昏迷不醒,情形也极危急。”时迁道:“便是你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那水军道:“便是小人今日已送了五七起人出湖,问将起来,知道这些情形,头领回来问起,如何敢不详说?”时迁道:“便是一个个嘴都不严紧!若被贼人探知确实消息,将大军来攻关时,这般人心早自摇动,如何是好?既是你好心告我,且不来怪你。可教只船先飞也似报上大寨去,教军师哥哥知道,若是他不能分心来迎时,林甘两位将军也须来一个。”那水军急应了,就教条船飞也似的先撑去了,自和几个水手就撑船只,送几个自水路上山寨来。尉迟无双一路自看湖上风景,只似不把这隐龙山上天大祸事放在心上,时迁心如火焚,却又那里敢怪她,却是那北风呼号的正紧,将那湖中败苇黄芦吹得瑟瑟的抖,又自天上刮下白毛雪片来,纷纷扬扬的飘了远近,却是可怪处,天边偏自遥遥挂着血红一轮夕阳,正是情形惨淡诡异到十分,时迁悲叹道:“如何我梁山竟遭此大难,竟是天地也伤心不成?”

尉迟无双冷笑道:“那负心的在书里十分夸你,说什么朱家郭解也不敢欺侮你,谁知你却是个畏头缩尾、长吁短叹的没用家伙?便是那黑心宋三死便死了,那个什么天王不过有点蛮力罢了,要死也死,倒是都死了清净,免得见了心烦!”时迁大怒,就挺头道:“姑娘欺人太甚!便是谁家没个亲人?你自死了老子娘试试?如何就这般口里欺负人?我自有兄弟们情分在心里,便悲哀些才是真情实意,你就本事天下无双,也不该这般说风凉话?莫非你不是父母养的?没个兄弟亲戚!” 尉迟无双听得倒竖起眉来,道:“你这厮想死!胆敢这般伤我?”时迁冷笑道:“你便厉害些,要杀便杀!便是死了老爷也不输这口鸟气与你!” 尉迟无双冷笑,就伸足将船板点一点,那船就左右摇晃,各人立足不定,就险些翻进湖里,尉迟无双笑一笑,就扑时迁身边,伸手拿他,时迁早自提防,就一个筋斗倒翻起来,双足早蟠在那桅杆上,就如灵鼠般两腿一夹一夹,就爬上二丈高处,身子倒挂着,俯着头只是朝下冷笑,尉迟无双喝道:“小贼,你倒滑溜!”就手扬一扬,却是个铜钱,时迁腿上早着,叫一声,跌将下来,尉迟无双早赶上,将腿一点一挑,时迁跌翻船板上,早被她踏住胸膛,将剑指定咽喉上,冷笑道:“就你这本事,还敢强口!”时迁冷笑道:“要杀便杀,弄你鸟口作甚?难怪萧大哥不待见你!” 尉迟无双脸变的煞白,眼里泪珠只是滚,怒道:“便是你和他好又怎样?这回自杀了你,大不了我今辈子再不见他!”提剑就待刺下。

却是身后一人攀住臂膀,道:“妹子,他只是个倔强,你和他较什么?我自知妹子的心,你便刚才说话,也为了姐姐的事,只不要伤他。”尉迟无双丢了剑,将头俯在扈三娘肩上,哭道:“姐姐!姐姐!他自冤枉我!冤枉我!” 扈三娘忙自安慰她。时迁自爬起来,见她痛哭,反自呆了,就弯腰做个揖道:“无双姑娘,便是我刚才心里烦躁,口里胡说八道伤犯了你,你自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这没口齿的蠢人计较。”就自反手拍拍打自已几记耳光。尉迟无双听得,心里意思只是不平,就冷笑道:“你若是打自已一百记耳光,我就救活你那个天王哥哥!”时迁吃惊,忽得心里想起那夜萧嘉穗说起这尉迟无双,得逐天山上云中老人传青囊术的事来,就道:“姑娘说的当真?” 尉迟无双冷笑道:“你自没有口齿,我岂是你那样的,说救了便自救了!” 时迁大声道:“既是能救了我家哥哥,时迁别说打自已一百记耳光,便是打一千记便有何妨?”伸手拍拍拍的,一连串耳光便朝自家脸上打去。

尉迟无双起先只是冷笑,后来见时迁两颊渐渐高高肿起,又变得青紫,仍是一掌掌向自已脸上打去,心里忽然悔起来,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自救那天王罢了!”时迁铁青了脸,冷冷道:“便是时迁自亲口答应了,如何不打够了?便是一掌也少不得!”拍拍拍的只是打自已,片刻间便打完了一百掌,两颊都肿的高高的,变作紫黑之色,若再打几掌,不免就破了。尉迟无双又惊又悔,说不出话来,忽然想起萧嘉穗信中话来,才知他真是有知人之明,时迁是高傲只在骨子里的人,不由得疚悔莫名,忽得两膝一软,竟就跪下,时迁吃惊,扈三娘急来扶起,就道:“妹子何必如此?” 尉迟无双落泪道:“便是我这事自作拙了,他虽是本事不济,骨头却硬,我心上却敬这样硬骨真情的人,不由得我不跪一跪,给他赔个礼。”扈三娘道:“妹子,你最是直心直性的,时迁兄弟却也是个硬骨头,两个只是言语上失和,都不要计较了,只是此后真心相敬便好。时迁兄弟,你说是也不是?“时迁道:“我心里自一点也不记恨,但无双姑娘不怪我便好。” 尉迟无双道:“我自看错了时大哥,今后世上我敬重的人又多一个。” 扈三娘大喜。却是说话间,船早近得水寨,只听岸上却喧哗起来,只听一个人道:“尉迟姑娘在哪里?小生吴用在此恭迎。”

尉迟无双就看岸上,只见当先一人,戴一顶抹眉梁逍遥诸葛巾,穿一领香皂沿边素罗袍,系一条白玉素丝双钩带,拿一把五明攒雪白羽扇,披一身重裹带黄麻围布,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正是梁山上执掌军机兵权的军师吴用,道号加亮先生。后面雁翅两厢排开,倒有一二十个隐龙山上头领和数百军马,都一般是重丧服色。尉迟无双见他接的意重,心里倒有三分喜欢,带兄弟便下船来,时迁和扈三娘两个当先导引,吴用就船板边迎住,道:“为山寨宋都头领大丧,不敢将花红鼓乐来迎,两位请恕罪。”尉迟无双虽自高傲,却也一路上听时迁和扈三娘说起山寨诸般人物,闻得这吴用足智多谋,用兵如神,却也不敢轻慢他,便道:“有劳先生远接,无双姐弟甚感荣幸。”吴用神色十分憔悴,就嘶哑着嗓子道:“且请大寨歇息用酒饭,再议诸事。”就请尉迟无双姐弟上马,同上大寨。时迁就道:“启禀军师哥哥得知,尉迟姑娘曾跟得逐天山上云中老人传青囊术,今听得天王哥哥受伤,愿出手医治,相救天王哥哥。” 吴用惊喜,就道:“原来尉迟姑娘尚身负此绝学,既如此,正是山寨上下数万人众恩主,就请施展回春妙手,相救晁天王兄长。”就亲上马前导,众头领前后簇拥,送尉迟无双姐弟两个上大寨来。

却是尉迟无双一路观看,只见这山寨果然极大形势,正生见得?

关栅如铁,锁千重迷雾战云,剑戟攒雪,耀百里雄威杀气。小校巡关,浑强如带甲虎豹,壮士提铃,总严如明眼鹰雕。寨边沟壕,陷千万来死尸骸,关外鹿角,挂百十新丧骷髅。便是英雄须丧胆,强如侠客亦蹙眉。

到那大寨边,却见那数丈高一座寨门,就如雪山银岭也似,垂下来的都是几十丈雪白绫子,两侧一对对都是丧幡亡幢,都是白蜡杆子,直摆到忠义堂前,那旁边多少壮士一个个披麻挂孝,各带哀容悲戚,都自默默守护,就中白漫漫一条丧道,无数纸钱就北风白雪里滚,许多壮士跟数个头领正在堂中举哀痛哭,尉迟无双姐弟见此情景,也不由心中感叹悲伤,吴用道:“便是敝山寨都头领宋公明兄长新丧停簧,吴某心中迷乱伤痛,举哀时候又到,只得先去丧前尽哀,以慰兄弟之情。两位可暂请客房安歇一时,教时扈两个相陪,调神养气。待举哀时候过去,吴某再过来相陪,一起救治晁天王兄长。” 尉迟无双姐弟只得应了,就看吴用踉跄着,引那些头领进去,各放悲声痛哭,十分哀痛。两个自觉无趣,却见时迁和扈三娘过来,两个早换了素服孝衣,引这两个直到客房里看坐用茶。

尉迟无双十分气闷,见那两个也自默默无语,和路上十分不同,就自道:“你们两个如何也不说话?便是他自死了,做这些姿态何异?却是好大排场!”扈三娘道:“妹子,宋家兄长两世山寨里为尊,于众兄弟身上多有义气恩情看顾,这一片山寨亲手打下,今不幸为奸人所害,便这排场自应当的。便是自古人死为大。” 尉迟无双道:“便是他死了也不瞑目,又无人与他报仇,捉得凶手来,光弄这般好看花架子,却不是糊弄人?”说得那两个尴尬,扈三娘道:“便是须依仗妹子,妹子若拿得那姓乌的来,正是这山寨里数万人众恩主。”尉迟无双冷笑道:“拿他有甚难处?只消得一条绳子绑了来,随便你们怎样处置他,便是这一两日歇过去,看了他营寨,就明后日夜里动手。”两个听她说的这般简单,又自吃惊。

却是吴用领众举哀罢,急急过来,就道:“请尉迟姑娘那边去,就救看我晁天王兄长。” 尉迟无双道:“正是不耐烦等,快领我去。” 吴用当先,领着这几个早到晁盖房外,见刘唐、阮小二、阮小五、白胜、朱贵在房外,各人忧急,却早听得人报说尉迟无双医术高明,见吴用引她到来,一起跪下道:“请姑娘救我家哥哥,我等誓粉身碎骨,报答姑娘!” 尉迟无双见这几个义气深重,也自钦佩,道:“但自请起,晁天王性命,都在我身上。”那几个大喜。吴用与她入房里,见一个八尺长短身材大汉,豹头环眼,燕颌虎须,凛凛一表人才,正将一碗汤药在那里尝,见这两个进来,喜道:“在下林冲,见过尉迟姑娘。” 尉迟无双听扈三娘说过,见他倒心里暗赞,道:“果然好一表人材,十分壮健,难怪扈姐姐输在他手里。”就道:“见过林教头,久自钦仰。” 林冲道:“天王哥哥但好时,任姑娘吩咐林冲,将事来使唤。” 尉迟无双道:“不敢,就看各位义气,又有时头领面目,自当尽力。”就来床前看晁盖。

却看床上,晁盖昏睡不醒,满脸都是黑气,吴用道:“便是兄长中了贼人毒刃暗算,幸得云中仙人有拔毒散,花荣兄弟曾求一包在身上,与天王哥哥使用,方保得性命,只是昏晕不醒,因此众人忧急。” 尉迟无双道:“便请吴先生将那日贼人行刺情状说来,好就斟酌。”吴用愤怒道:“那贼自是乌家兄弟中排行第二的,直合千刀万剐!却是前日夜里吴用去关上巡哨,不想却逃过这贼毒手!听大寨里人刹那时十来次来报,飞也似赶回,却是两个哥哥俱遭了他毒手!却是那厮有跳跃腾挪、陆地飞行的本事,就夜里翻山跳涧,潜入大寨里来,宋公明兄长那夜正与蒋敬兄弟闲谈,那厮就乘宋公明兄长去净手时,下了毒手!宋公明兄长后心上被那厮刺一刀,就自叫起来,蒋敬兄弟听得声音不好赶来,见这贼正要割取公明兄长首级,就大叫赶进来,因此这贼不能够得手,却来杀蒋敬兄弟,却是山寨里闹动起来,千百军汉赶来,这厮见情势不好,就跳上房去走了。晁天王惊怒到十二分,教人各处去搜,谁知这厮又妆做个小军,就挨到天王哥哥跟前,就将毒刃刺入天王哥哥肋下去,亏得天王哥哥穿了甲,又自本事出众,因此毒刃不能够深入,那厮待再下毒手时,却是林冲甘茂几个头领赶来,一一番厮杀,那厮见情势急,又上房逃走,到底被花荣兄弟射他一箭,那厮挣扎带箭走了,想是受得伤也重了,因此这山寨里倒安静些。却是天王哥哥重伤,军中医士都识不得那奇毒,都自束手,公明兄长更遭了这恶贼毒手!我挣扎主事,心里却是悲痛哀怒,难以自主,幸得时迁扈三娘请到姑娘,就请姑娘先救天王兄长,再拿那恶贼与公明兄长报仇,我山寨此后自任姑娘所命,不敢有违。” 尉迟无双冷笑道:“这厮倒狡猾!却是如此时,我自先救了这天王,再找这贼子算帐!”就来床前,仔细看了晁盖伤口,又取出一管银针,刺了晁盖指尖,灯下看了针上血色,冷笑道:“这厮刀上喂了腐骨藤,又怕中毒之人不死,又喂了金线蛇毒,都是见血封喉、十分厉害的毒物,只是这厮却笨,两种毒混了,互相克制,发作便慢,你们又用了我师傅的拔毒散,却是这晁天王活该有救!我今自与他解了这毒,不多几日自好了。”吴用林冲大喜,都道:“多谢姑娘圣手!”

尉迟无双就解下背上包裹,取出一个青瓷小瓶,一把雪亮匕首,方又拿出几个小瓶和针线等物,摆在手边,道:“可将晁天王赤裸上身,待我使尖刀削去他肋下腐肉,直到肋骨,刮去他骨上之毒,就敷药后缝合皮肉,方可消他腐骨藤之毒,再使药物解那金线蛇毒方可。”吴用惊道:“这是‘刮骨疗毒’之术也,此事惟三国时神医华陀行之,解了关羽箭毒,今姑娘亦欲效古人所为么?” 尉迟无双道:“不如此救不得他性命。”吴用惊道:“如此如此……” 尉迟无双冷笑道:“你担心我反害了他性命不成?我一位师父自是山中仙人,不比那华陀差些!这瓶子里便是麻沸散,那关羽当年和酒服下,方能和马良弈棋,刮骨疗毒,流血盈盆,言笑自若,今我亦与他服下此药,自然一般效力。”扈三娘道:“萧先生曾言道,尉迟姑娘师傅便是逐天山上云中老人,已得真传,今尉迟姑娘此时来我山寨,正是天王哥哥与我等众兄弟之幸。”吴用方道:“既如此时,请恕吴用寡陋,就请姑娘放手施行,可需要人手器具?” 尉迟无双笑道:“便只须一盆水接那毒血腐肉便可。“便教人将麻沸散与晁盖服下,待一时方自揎起双袖,就执了匕首,将晁盖肋下那杯大一块黑腐皮肉就尽数割去,直至肋骨,看那骨时,上已发黑,就以刀刮之,声直传于室外,各人都自胆寒。尉迟无双直刮尽其毒,方敷上药物,将线缝合皮肉,再将数般药物与晁盖服下,方出室来,道:“晁天王体质强健,几不逊于关君侯,虽自流血甚多,三月后必然康复,此番施为我生平亦自第一遭,却是幸不辱命!”室外众头领大喜,都自跪谢道;“姑娘神术,世所罕有,今幸救我哥哥!”吴用道:“姑娘天下奇才,今我山寨兴亡,皆赖姑娘也!”正是:

华陀刮骨百代传,后惟无双妙艺妍。从来歧黄少裙钗,况更才勇胜木兰!

尉迟无双笑道:“此举手之劳,何必挂齿?今夜就直去那姓史的营中,擒了那姓乌的四个,一并将诸事了结了,我却明日自回,寻那负心人去。”隐龙山上诸人各自吃惊,口舌难开。吴用道:“姑娘虽自神勇绝伦,只是今日精神损耗了,再则不识地利,便被那贼逃脱时,不免费姑娘手脚,不如今日且安歇一晚,就养足精神,明日阵上索那厮们出来,就出其不意,可以克奏全功。” 尉迟无双笑道:“且听你安排,只是多费一日,这晁天王虽自性命无忧,只是不可教怒气冲激了疮口,否则难治。”吴用道:“自当牢记在心。”就教人安排静室,请尉迟无双姐弟安歇不提。

却是史文恭自差乌天坤去隐龙山上行刺,次日得了乌天坤回报,道行刺得手,晁盖和宋江两个贼首一死一伤,史文恭大喜,重赏乌天坤,复与邓泰曾升商议,曾升道:“二贼或死或伤,山上贼人必然慌乱,可用精兵乘机取关,就打破山寨,尽掳他精兵强将,壮我军势,复以依前时计划,就覆灭了楚军这十万军马,将军那时自立为王,登高一呼,天下俊杰英彦必然闻风景从,大业可成。”史文恭大喜,欲待发令,邓泰却道:“若是贼人拼死顽抗,我军精兵损折必多,前时攻关,已自损了万余精锐,今再折损时,日后必碍大事,不如叫楚军打那头阵,我再从中取利。” 曾升道:“若是被楚军先去攻关得手时,一来他军气大振,二来被他尽得贼人军马蓄积,如虎添翼,于我大事有害无益,军师不可不思。” 邓泰道:“若是我军攻关将下时,李助那厮乘机取利,将数倍军马前来抢关,却是如何是好?不如叫他去打关,我自养兵休卒,观时以动,一来示他以弱,教他无防我之意,二来他若打下隐龙山,必然乘机大肆抢掠,到头来将骄士惰,各恋财物,再无敢战必死之心,我军上下却必然眼红愤怒,到时伪降后分散了他军马,再以我愤怒之军乘势击之,如饿虎击贪羊,无往不胜,如摧枯拉朽尔!他所掳获之物连自家军资,尽归于我,更加几倍利息,所谓‘欲先取之,姑先予之’,正是此理。”史文恭听得大喜,道:“军师神算,人所不及!便依此议,我自去楚军营中见那李助,就说贼人群龙无首,请他速以精兵击之,要他与梁山贼人杀个你死我活,我们却做个在后的黄雀,只等时候到了下手。”邓泰笑道:“将军虚心纳谏,何愁大事不成!只是李助那厮阴狠嫉妒,听得我乌家四将如此勇猛神通,必然猜忌谋害,将军不可说是乌家兄弟行刺,只可说是闻得山上晁宋二贼猜疑谋害,各暗下毒手,反弄得一死一伤,我这里再差数十个精细的就将这流言四处散布,如此一来更乱山上贼寇之心,教他互相猜疑,二来也教李助那厮不疑,就中我计策。” 史文恭大喜,道:“军师真是本帅之诸葛亮!有军师策划,何愁大事不成?若我有九五之分,必封军师丞相之位!” 邓泰笑道:“君臣遇合,自古必有其由,昔秦亡时张良怀才游说诸候,可惜无人能用,后遇高祖于留,每策高祖欣然采纳,张良道:‘此天意也!’尽心辅佐高祖,卒成汉家四百年大业,今邓泰遇将军,正如张子房遇高祖,但得成将军大业,某亦愿效赤松子之游足矣!” 史文恭听得飘飘然,喜道::“军师不必谦让,但成大事时,富贵与军师共之。”两个齐声大笑,史文恭道:“我自去见李助这贼,就要他发兵攻山,却要曾氏仲昆和乌家兄弟整顿军马,就待克成大事。”自来楚军营中,说与李助。

却说李助自折了军马,虽教班泽江边暗地杀了刘敏,出得胸中一口恶气,终是懊闷,算计渡江来与隐龙山上十数场恶战,未见成功,枉折了许多将士,整日里只是闷闷不乐,只是在帐中饮酒。这日忽然报国中神武左统军段二引援军三万渡江到来,李助大喜,急出营迎入大帐,原来这段二是淮西国主王庆舅子,所以李助这般做势。就帐中宾主坐定,段二道:“起先闻得丞相几次得胜,万岁十分喜悦,就等丞相尽数剿灭了贼寇,回京献捷,将梁山贼寇一个个千刀万剐,以解仇恨,如何这几次只是败绩,万岁十分忧虑,因此差俺引援军到来,就做个监军。” 李助羞惭满面,道:“便是梁山贼人凶狠,那吴用又诡计多端,被我军大败后深藏山寨负隅抗险不出,被刘敏这厮自装聪明献个计策,分路进兵,都失地利,因此被贼人所破,这厮负罪潜逃,不知去向,早晚拿住时必正军法。”轻轻几句话,将丧师罪过都推在刘敏身上。段二道:“我瞧这刘敏还好,逢着别人百计百胜,如何对上这梁山贼人就这般颠倒?头一回去放火烧贼人军马粮草,却被回风烧了自家军马,折尽了锐气,这次又丧军马,万岁岂肯饶恕他?自出榜文国里各处捉他。”李助大喜,道:“全仗统军万岁前维持,却是国里如今情势如何?” 段二道:“便是我大军来攻隐龙山,却是田虎和方腊那边看个空虚,就欲蠢蠢欲动起来,闻得边关上已自告急,这两家各差军马犯境,万岁十分忧心,已自各差将领军马抵御去了。” 李助惊道:“他两家都差何人?” 段二道:“田虎那厮差的是枢密使钮文忠领数十员将佐,将五万兵马来犯我天井关,已自差杜舆统军将三万军马去了。这一路不打紧,方腊那厮却是兵强将猛,不比梁山贼寇差些仿佛,差他家大太子方天定引宝光和尚邓元觉、石宝、厉天闰、司行方许多猛将,将十万大军来犯我境,连夺了我数座州城,万岁忧虑,先差统军谢宇将二万军马去救应,一战大败,今万岁无奈,已调我兄弟段五引五万军去救应。”李助惊道:“不是李助轻视统军弟兄,那方天定部下军马乃方腊部下最精锐的,便是当年梁山贼寇凶猛愚顽,吃他杀死的也不计其数,五国舅纵知些兵略,也非他敌手,如何万岁却差他去?” 段二冷笑道:“便是丞相尽将精兵猛将在此,累战不能剿灭梁山贼寇,不由得我兄弟不统军马犯险征战。若说是我兄弟不济事,万岁已请毒火寇鬼王前去助他,有他神火之术。那方天定十万军马又何足道哉?”李助方放下心来,喜道:“既是寇鬼王出马时,自不劳俺忧虑。今这边虽无头效。梁山贼人也已势穷,更得统军领援军到来,且看俺仗统军神威,就早晚破他山寨,将贼人枭了首级一个个解京请功。” 段二笑道:“既如此时,这援军就交丞相调拨,俺只在这营中等,就报喜与万岁知道。”李助道:“就请统军静听好音,但得胜仗,都是统军指示方略,俺报万岁的文书自当写明统军功劳。”段二听得李助将首功让他,方自大喜,李助就大摆宴席,与他接风,将好言美语奉承,又教军中掳掠来的女子选几个美貌的,出来吹弹歌舞。段二大喜,吃的大醉,自向李助叫这几个美女来伴宿使唤,李助只要讨他喜欢,无言不允,此后数日,又送金银器皿,绫罗缎匹,每日大开宴席,只教这监军国舅每日在酒海肉山、红裙紫裳里滚,弄得十分发昏,哪里来管得军事?

这日李助在帐中,听得史文恭将诸般事来禀了,又辞了去,心中思想,忽地笑将起来,就教人传亲信诸将来商议,自将史文恭所禀的话都说了,教众将议论,却是中军参议秦仲甫道:“元帅高瞻远瞩,早道这厮包藏祸心,今来献这计策时,他必有歹意,元帅不可轻信。”李助道:‘我自防他,只是这等机会,百不一遇,若真是晁宋二贼内哄时,我自迟疑,必误了大事。”后军都督梁永道:“可差数千军马虚去打关,就看贼人动静,若贼人内乱时,再将大军攻关不迟。” 李助道:“本帅心中亦是此计,今另将军马一分为二,待到时候一半破关,剿灭梁山贼人,一半就提防史问恭这厮。”众将齐赞道:“元帅正是万全之策,十分英明!” 秦仲甫道:“只是闻史文恭才收得乌家四将,英勇异常,又得邓泰为谋士,此人诡计极多,元帅须要当心。”李助道:“可教奚胜将先天无极阵摆布在他兵马来路,那厮敢做反引兵马来时,一万个来,一万个死!就那几个莽夫,不足为虑!” 秦仲甫不敢再说。李助便传令教两个偏将安思业和武强,引二千军马虚打头关,就看隐龙山上动静,却是日晚得二将回报,贼人关上旗帜不乱,守备极严,攻关时矢石如雨,因此徒折了些兵马,只得回来。李助大怒道:“眼见得是史文恭这厮弄诡计,挑拨我与梁山贼人二虎相争,他却于中取利!实是狼子野心,孰不可忍!” 秦仲甫道:“既是他来献计时,元帅可发令要他引军马前去打关,他若攻关不下,自损折军马,攻下关来,我自催督大队军马抢入关去,教那厮只是哑子吃黄连,有苦难言。”李助喜道:“此计甚好!”就差个亲将,将令箭来传令与史文恭,教他明日发军攻关。

史文恭听得,气恼十二分,打发那亲将回去,复与邓泰曾升苏定商议,邓泰笑道:“李助被梁山贼人杀的怕了,不敢用兵犯险,又顾忌我军,所弄此计策,正是这两家勾心斗角,只看谁家高明。今日我自差人伏在头关前看的清楚,楚军小队前去打关,看那关上守的严谨,因此自退回去了。” 史文恭道:“似如此怎生是好?”邓泰笑道:“梁山贼人虽然两个首脑一死一伤,不曾惊惶溃乱者,为吴用尚在也。此人诡计多端,向来掌握梁山兵权,为众贼信服,此番自是他出来镇住大局,分派事情,所以众贼犹能镇定,今若再除得此贼,梁山贼人必然大乱,再不可收拾,我再将军马攻关,如泼汤滚雪,自成大功。” 史文恭道:“教乌天坤前去行刺不成?他此番必有防备,乌天坤又自带了箭伤。“邓泰笑道:“兵家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方行刺了,他自严加提防,却也自以为我必不敢再去,虽严实懈,我自再去行刺,实出他意料之外,一击必中。乌天坤不过左肩中箭,养息了并无大碍,可许他二千两黄金,就激发他勇气。此番得手时自成大功。” 史文恭道:“既是如此时,便依军师之计。”便传乌天坤来,教今夜再去山寨里行刺吴用,乌天坤闻得重赏,早自动心,又自恃本领,就答应了,自回帐中结束了,带了诸般行头和匕首,直等天黑,却悄悄出了军营,蹑息潜踪,展开陆地飞腾之术,就赶上隐龙山来。

却说隐龙山上尉迟无双自在静室里歇,就自点一炉香,床上打坐,调息吐纳,神游紫虚,将气运转十二周天,直到二更时分,却正做功夫间,忽听得龙吟般一声响,睁眼看时,却是自家悬在壁上的那把剑就鞘里跳出来,尉迟无双惊一惊,就笑道:“这厮就今夜里自来找死!省我气力!”就背了弓箭,提了剑出来,招呼自家兄弟,却是隔壁扈三娘和时迁伴歇,听了动静赶将出来,尉迟无双笑道:“今夜贼人又上山来行刺,必是来杀你家吴用军师,”二人听得诧异,又知服她手段,待要招呼起来时,尉迟无双笑道:“若是大惊小叫,必教贼人知觉,且就暗中小小布置,就拿住这贼,又护住你吴用军师。”就叫教这两个直引到吴用房里,将事说了,吴用大惊,就道:“若无姑娘,吴用今夜性命危矣!吴用虽有布置,只怕挡那厮不住,那厮又会乔装改扮,十分难觉!”尉迟无双道:“只消如此如此,教这厮自投罗网!” 吴用就暗暗传几个头领来,如法布置不提。

却是吴用自在房中静坐,就对那烛光看兵书,心里却是十分难定,无一何只听得外面打了三声更点,却是无有动静,心中正猜想间,忽听得廊外有人过来,早有随身亲兵喝道:“什么人!”只听得一个女子道:“是厨下送莲子汤过来,与吴军师宵夜的。”亲兵验看了,方放那女子过来,那女子推门进来,就使个托盘,将一大碗莲子汤送到吴用面前,莺声娇呖道:“请军师用宵夜。”吴用自看兵书,斜目看那女子,只见女子正是寨中使女打扮,云鬓上胡乱插两只钗儿,将托盘高高举着,看不清面目,便微微一笑道:“你自放了汤,出去罢!”那女子应了,就将盘去放桌上,忽地一翻手就盘下掣出把晶光闪耀的匕首来,向吴用心上便刺,吴用叫声“啊也!”将身子就翻倒地下去,那匕首却刺个空。那女子呆一呆,将匕首就急戳吴用脖项,眼见得那匕首去吴用脖项上三五分远,就忽得雷一声喝,就一枝红缨枪斜刺里挑过来,将那匕首挑飞,喝道:“贼人休下毒手!”却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正是尉迟世英,将身子紧绷在床底下,此时方钻出来,那女子看尉迟世英,惊他身手,不敢缠斗,又掣出把匕首来,似待戳他,忽得身子一翻,早闪到房门口,看尉迟世英喝一声,追将来,就冷笑一声,早将那匕首闪电般快,就射吴用心上。尉迟世英急回身时,哪里来得及?只听一声冷笑,早有个女子梁上纵下来,将剑如轰雷掣电般快,就击落下那匕首来,正是尉迟无双。那女子方自大惊,急纵身便走,却是甫翻到廊上,两把朴刀风般砍将来,正是刘唐石秀两个,两个撞见这仇人,心里无明火烧三十丈高,将朴刀风雨般身上乱砍,那女子见不见路,喝一声撞进圈里去,手中早又多把匕首,就金铁交鸣声中,三个踉跄都跌开,那女子身上中一刀,虽伤刘唐石秀两个,知却是轻伤,又怕那屋里两个煞星出来,就将身子一翻,早腾到檐上去,正待走时,只听得弓弦响,屋上早立起一个白袍将军来,正是小李广花荣,那女子叫一声,让开头里一枝箭,第二枝箭却避不开,就射在背上,这女子吼一声,将那匕首飞去,就射花荣,花荣急将弓背格开,却见那女子就忍疼痛腾身起来,跳在那边房去,快如飞鸟,再搭箭去射时,却是不及,心中大惊,正是:

全力缚虎虎还脱,百网捕鲸鲸犹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