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五十八回 张笼擒凤董平望姻缘 笑里藏刀太子定毒计
话说过得数日,宋江精神尽复,朱武花荣亦先得公孙胜仙术救治,各自伤愈,宋江大喜,便聚吴用、公孙胜、朱武、林冲、花荣等来商议,要取封州城池,相救自家被擒兄弟。吴用道:“前后数番攻城,为蛮军使猛兽、贼道作妖法,因此都遭挫败,反伤折军马头领,吴用忝掌军机,亦深感羞惭。却是今日公明兄长请得公孙一清到来,再不惧贼道妖法,我军又养息数日,锐气已成,自当进兵取城,只是如今甘茂、时迁、乌天风三个被贼军囚在城里,若攻城紧急时,只恐被其生意杀害,须先设计,救这三个出来,然后调兵打城。”宋江道:“若不先破城,如何能救这三个?军师但有计策时,便请说来。”吴用笑道:“便拿个蛮邦的公主,抵换那三个如何?况又要做成个兄弟的好姻缘。”宋江不解,道:“那蛮邦公主在城里,如何拿得?她却怎得又和我军中哪个兄弟有了情份?”吴用大笑,便把前日董平之事说了,众人听了也自大笑,都道:“不愧得他叫个‘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一头好姻缘却落在这里!军师可速来做成了,我们都讨喜酒吃。只是如何能拿得那蛮邦公主?” 吴用笑道:“哪里再用新鲜计策?就是当日青州城下赚呼延兄弟的计策,今日再使一遭,自拿这蛮邦千娇百媚的公主来,只是别人不好下手,只要董一撞去,又自面熟,又好做情份。我们只索安排洞房花烛,许多酒席,那时大吹大擂的吃酒热闹。”众人都自大笑,道:“军师这等情份,到时月老不是别人,只该是军师,就自与这两个主婚。”吴用笑道:“便是公明兄长主婚,我自一旁赞礼,且叫董一撞来,先说开了,今夜就自布置。”众人大笑,就出去拉拉扯扯,将董平扯来,道:“你的事发了,快跟我们去见兄长和军师!”董平脑里糊涂,没奈何只得跟他们来,听了吴用如此说,目瞪口呆,红了脸且自抵赖。宋江笑道:“兄弟不须说,这等好姻缘我做哥哥的如何会与你错过了?必要与你做个主张,成此亲事。你可听军师布置,不可误了好事。”董平只得红了脸,只得听吴用如此这般说了,与众人各去布置埋伏不提。却说那日侬丹心教蛮姑传令,路上放了丁德兴、赵得胜两个,自回城来。不久侬天山收军也回城来,两个说了军事,侬丹心不提自家阵上董平之事,只是说贼人骁悍凶猛,因此杀获不多,又折了铁木尔花。侬天山愤愤道:“我也只烧了贼人小寨,要烧他大寨时,被贼人只是乱放弓箭火炮,被他射杀无数军士,我也险中他两箭,若不是甲厚了,自重伤了,不曾赚他多少便宜。” 侬丹心道:“且等师父回来,再做计较。眼见得兵马损了过半,余下的都不堪厮杀,只好再发使者去天门城下,请父王调发接应军马。”侬天山道:“也只好如此。”两个先发了使者出城,将书信去天门城下求救。一面等师父回来。却是一连数日,只不见玄同道人踪影,两个惊疑忧闷,只得牢守城池。却是这日晚上,恰是侬丹心巡城,只听蛮将来报,道是北门外远远的有贼人看城,却似首脑模样,因此不敢自作主张,飞报来与公主知道。侬丹心急赶来北城上看时,果见有数十骑在北门外,满月下看的分明,中间一个红袍金冠,正是宋江,左边一个秀士打扮,想是吴用,右边一个道装打扮,却不识得。侬丹心也不理会,就与身边两个蛮将道:“拿得宋江、吴用这两个贼,诸事罢休,绝不可放这两个走了!眼见得这两个贼带的人马不多,却是天与的机会!”就教两个蛮将各引一队轻骑,就悄悄从东西门出去,大宽远抄去宋江吴用背后,却自等得时候足了,见宋江等只是呆着脸在那里看城,不时举起马鞭指点,侬丹心心中恼怒,引一队轻骑,就开了城门,放了吊桥,直赶出来。却是侬丹心赶到近处,宋江等看见,吃一惊,急回转马头就走,侬丹心哪里肯舍?在后急急赶来,正是前面走的如逃命急飞雁,后面赶得如打食扑地雕,前后赶着,早追出三五里地,就到一座大林子前,却是侬丹心先差的那两队轻骑就大宽远抄到,早左右截住。宋江等吃一惊,手足无措,进退无路,后面侬丹心赶来,冷笑道:“贼宋江,看你这回走到哪里去?”正待喝叫蛮兵上来拿宋江这伙人时,忽听得林子里鼓直擂起来,侬丹心却吃一惊,早见林子里冲出两队轻骑,绣旗飘扬,俱是梁山军马,左一面林冲、穆弘,右一面袁朗、史进,引轻骑长蛇般围裹来,早赶着那两队蛮军。那两个为头的蛮将,一个被林冲搠死,一个被史进砍下马去,剩余蛮军,一半杀死,一半都活捉了。侬丹心心里叫苦道:“是我贪功,又中了贼人奸计,送了这数百军马!”心中忿恨,挺枪奔上去便待戳宋江,却早听得虎吼连声,两个好汉早从林子里赶出来,都是赤须红发,朱砂染就,各舞团牌,就来奔侬丹心,侬丹心见他形状猛恶,先吃一惊,不防团牌后早飞出刀来,如银叶迷空,瑞雪映月,早把侬丹心左右的蛮将都标下马去。侬丹心花容失色,更见林子里撞出无数大汉来,一色团牌标枪,哪里敢再向前?急转回马来,待夺路回城里时,只听林子里鼓又响起来,那来路的长草中早赶出许多梁山步军来,左一带刘唐,右一带石秀,各火辣辣的执着朴刀,后面军士一半各将钩镰枪,一半挠钩套索,围来拿人。侬丹心口中叫苦,斜刺里便走,后面赶上的不过十余骑,后面的尽吃梁山步军拿了。侬丹心方抹过林子来,喘不口气时,却听林子里第三通鼓又响起来,又吃一惊,就见一队轻骑转过林子来,当先马上一个横双枪的将军,凤盔锦袍,凛凛英气,就马上施礼道:“小将董平奉军师哥哥将令,在此等候公主多时,就请同到俺大寨,共聚大义。” 侬丹心手足无措,心里慌张,急回马待走时,后面林冲、袁朗齐到,将轻骑围裹来。侬丹心无奈,只得挺枪奔董平来,只盼略战几合夺路便走,董平微笑,双枪展开,如蛟龙入海,翻波掠浪,早将侬丹心周身上下裹住,哪里肯放一点空闲?侬丹心慌张,枪势散乱,斗有十五六合,董平卖个破绽,放侬丹心一枪搠入里来,将身闪个过,一枝枪早将侬丹心的枪压住,却撇了那只枪在地下,腾出手来,早抓住侬丹心的勒甲绦,只一提,活挟过马来。林冲、袁朗远处看见,一齐喝彩,就挥动军马,发声喊向前,把那十余骑蛮军或杀或擒,并无一个得逃去的。侬丹心吃董平拿了,心中又是惊慌,又是羞惭,只当董平必要丢自已在地下,把来绳索捆缚了,损尽自已颜面,不由得闭了眼,那两道清泪直从脸上流下来。却是并不听得董平喝叱,只觉得他两条臂膀从自家腰后围过来,竟是轻轻将自已拥在了他自家怀里,心中不由得惊羞,欲待出声叱责时,只觉一阵阵男子气息直冲将来,不由得心里都颠倒了,便叫不出来。只听得马蹄得得的响,却是战马赶得风驰电掣的快,不由得便睁开眼来,却早见董平眼晴亮亮的,正看着自已,脸上都是笑,侬丹心脸上早飞起红来,直透到颈子根,忙又闭上眼,却听得董平笑起来,声音清朗朗的,抱住自家腰的那双手臂有意无意的紧了一下,却喝一声,两腿夹一夹马腹,奔得越发快了,只有那春风暖暖的,吹在自家火热的脸上,一时心里颠倒迷醉,都说不出话来,心里隐隐只一个愿,倒盼这路再没个尽头。却是侬丹心想归想,不过一个时辰,董平领那小队军马早到梁山大寨,只听得鼓乐早响起来,侬丹心好奇,心里道:“怎和汉人家娶亲的喜乐相似?难道这伙贼今夜谁办喜事不成?”睁开眼再看时,只见寨门两边俱张红结彩,挂着大红灯笼,旁边都是乐手,吹吹打打,正自发呆时,只听得董平耳边却道:“公主且请下马,就营里见过我家诸位哥哥。”侬丹心如梦初醒,惊道:“将军但好意时,且眼前放我回去,日后必当报答。” 董平笑道:“公主既到此处,便容不得你我主张,怎敢私放?况是我哥哥并无歹意,只要见公主商量些事体,但公主应允了,自好好送公主还城,绝无一点伤害。”侬丹心听他这般说,心里猜测,只想道:“竟是这些贼有意要议和不成?想是他们远来多日,一时没了军粮,因此为难,所以设这条计捉了我来要议和。”想到此处,心下略安,却又隐隐约约地失望,只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任董平将自已抱下马去。董平微笑,就携了侬丹心的手,入寨里来。只听得鼓乐又响起来,却听旁边梁山军士叫起来道:“帽儿光光,今夜做个新郎;衫儿窄窄,今夜做个娇客。”董平笑道:“这帮家伙,越发没高低了,只是把这贫嘴滥言来取笑。”侬丹心不解,道:“他们说些什么?”董平笑道:“只是些胡说,理他们做什么?公主且请与我去见过宋江哥哥与吴用军师。”侬丹心心中惊疑不定,只得任董平领自已就进个大帐里去。就见帐正中正坐着那个梁山泊里及时雨,隐龙山上呼保义,做十数万大军的统帅主将宋公明,锦袍玉带,一张紫棠面皮,真乃不怒自威之容,实有龙行虎坐之仪,旁边许多头领分坐,一个个凛凛猛烈,停停英勇,尽是三山五岳客,多是降龙伏虎人。饶是侬丹心做惯了人上之人,见过了无数场面,见此情景,亦自心中惊恐,不敢向前,却是董平扯住手,待甩了手,董平攥得紧紧地,哪里肯放?只得随他入帐里来,脸上早自红透。却觉得董平忽松了手,先自向前躬身,只听他道:“小弟不负军令,邀得丹心公主到来,就此缴令。”宋江听得大喜,就离座来迎,先躬身道:“山野宋江,见过公主,但兄弟们失礼仪时,都是宋江担待,与公主陪话。”侬丹心见他恭谨,心里略安,只得也行礼,道:“小女子无礼,为两军交争份上,几番冒犯,今既中计被擒,理合军前处死,却蒙头领厚礼相待,不知头领何以如此?”宋江笑道:“数日前交兵,得公主饶了我家两个兄弟性命,我等众兄弟心下感激,如此春宵良夜,岂可虚度?是以设计请公主移驾到此,杯酒相会,相见风采,就另有要事,与公主商议,且请公主上坐。” 侬丹心见他吐属文雅,气度俨然,言语里顾全自家颜面,不由心里道:“师傅都说这宋江草莽匹夫,那世里不过一个押司出身,却如何两世里翻江倒海,做得成大事业?今日相见,方知其由,果然是英雄人物,别有胸襟。”自十分敬佩,不敢怠慢宋江,自谢过坐了,两边早献上香茶。听宋江道:“我等两家本无仇怨,却不知公主如何来领军夺了我家封州城池,引此数番厮杀?各亡兄弟军马,实违我宋江本愿。” 侬丹心却不防他如此口直理快,倒呆一呆,只得道:“为是父王差遣,命丹心与兄长来取封州城,取粮草供应大军,军事所需,并不敢违。”宋江笑道:“既是公主身不由已时,虽自兵戎相见,宋江亦不怪公主。今有三件事要与公主商议,就请公主思量。” 侬丹心听得却安心,道:“果然是他军中缺粮,故设计擒我到此,要与我军议和,不如且胡乱应他,却最后说要与兄长商议定夺,且脱身回城,再做计较。”就道:“宋头领有命,丹心阶下之囚,安敢不从?但能丹心应允处,自当应允,不能应处,但请头领放丹心回去,亦必有答复。” 宋江笑道:“公主行事明朗爽快,好生教人佩服。教如此,宋江先说第一件事:我军有三个兄弟失陷在贵军营里,不知近况如何?” 侬丹心道:“便是都下在牢里,并不曾损性命,既是头领礼待丹心时,丹心回城,必礼送这三个回来。却不知那两件如何?”宋江大喜,道:“既如此,都是公主好意,宋江这里谢过。第二件却是议和的事,我两军厮杀,彼此都无好处,枉自折损头领军马,但能休兵罢战,贵国交还封州城池,双方便可化干戈为玉帛,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侬丹心听了心下冷笑,却道:“此等事却非丹心敢擅自答允,头领可放丹心还城,容与兄长商议,必当答复头领。却不知第三件事是什么?”宋江正待开言时,只见旁边吴用略施个眼色,那边两个好汉早叫起来道:“兀那婆娘,我哥哥将好言语说与你,你却这般推搪,我兄弟们须不是怕厮杀的,但你不仗着那妖法时,早将你这蛮军蛮婆都砍作了肉泥!”却是项充李衮,侬丹心正听了脸上变色,宋江早道:“兄弟们不得无礼!封州城一鼓可下,我如何不知?只是以和为贵的好,公主岂会不解此道理?但我与公主两个说事交涉,你们都不得胡乱说话,乱了上下!” 项充李衮方自闭了嘴。却是侬丹心冷了脸,道:“原来都是宋头领维持,却是我大西国军马也不是怕厮杀的,却不知第三桩事是什么?” 宋江微笑道:“公主休怪!我这些兄弟都是火烈的性子,向来只是个粗莽,心直口快,我日常也只得约束他。却是都没个歹意,公主日后便知,至于这第三件事,却是公主的亲事。”侬丹心吃惊羞恼,一时说不得话,却听宋江道:“我这兄弟董平,一表人才,武艺精湛,样样出众,于此世也未曾娶亲,自见得公主,十分仰慕,因此我有意要与他说合,成就此桩美事,望公主答应亲事,从此秦晋成一家之好,各休刀兵,岂不美哉?” 侬丹心忿怒,欲立待把来拒绝时,却见董平一双眼睛望着自已,甚是热切,不由得又自呆住,一时心乱如麻,只是低了头,言语不得。宋江笑道:“公主休以为宋江将这桩婚姻做买卖,有别的歹意。实不相瞒,贵师玄同道长与我公孙胜兄弟斗法,不敌逃窜去了,你那军马再凭仗他妖法不得,已是势孤力穷。我这里十余万军马,又有这许多如狼似虎的兄弟,但攻城时只是一鼓可下,只为闻说我这董平兄弟与你情投意合,各自心里喜爱,为成全你们两个,所以才特地设这个计策,提这和亲罢战之事,否则我如何肯罢手?必要取了城来。公主你自是冰雪聪明,须也知两家的情状,知我所说非虚,且不可执迷,却误了你和我兄弟两个的好事。”侬丹心听他说得诚恳,不由得心里愈发彷徨,偷眼去看董平,见他朝着自家笑,不由得飞红了脸,忙又低头。听宋江又笑道:“公主金枝玉叶,本不敢相强,只是今日正是红鸾星发动,龙德星当宫,正是少有的好日,因此早自备下花红酒礼,龙凤喜烛,我就做个主张,与你们今夜成此亲事,公主不可推却。” 侬丹心听了,忽得心里一阵忿怒上来,就定了主意,冷冷道:“宋头领口口声声好意,怎地这等事却如此颠倒主张?漫说我是一国的公主,选聘驸马自有父王母后主张,下嫁时自有许多礼仪摆置,便是你等汉人的小家门户儿女,嫁人时也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媒六证,许多热闹,方得过门,如何今夜里反如此逼我?却不知把我当什么来?丹心并不是那猪那狗,随意由得摆布!若是把丹心作俘虏时,要杀要剐,生死由命!却是说什么婚姻时,死也休得提起!若是敬我时,且请自好好送我回城去,再做商议!”一番话说得帐里人各自失色,宋江涨红了脸,言语不得,却是旁边吴用笑起来,道:“公主云姿仙品,我等岂敢轻慢?今日之事,只是想公主与我家董平兄弟情投意合,为成此好事,我家兄长性急了些,所以主张,既是公主这般说时,岂敢不依?就即刻送公主回去,却差人随后便来城里计议。”便教董平立时送侬丹心回去,侬丹心骂斥宋江,原早自拼着一死,不料吴用反如此说,不由呆了,道:“你们真的放我回去?”吴用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等与公主议亲论嫁,岂可虚言假语?教公主轻了我兄弟们的肝胆。” 侬丹心点头出帐去了,吴用教董平另将骑好马,单独送她回去。宋江待她出帐,道:“军师如何立即放她?若她觉得羞辱时,反回城拿那三个出气,害了性命,如何是好?”吴用教各人暂退,只余自家、公孙胜和宋江三个,方笑道:“哥哥向来英明机断,通达人情,方才如何反迷了?想是兄长想着扈三娘和王英的例子,因此一力主张立时生米煮成熟饭,恐她后悔。不想这两桩事大异,扈三娘上山时一家尽走得走了,死得死了,心如死灰,又是个性子软弱的,贪生惧死,因此兄长主张的成。如今我看这公主性子是个极高傲的,又自恃着尊体,她如何肯俯就兄长,今夜草率成亲,将自家体面尊贵都失了?因此若要强说时,只是个不成,不如就放她回去。” 宋江道:“却是不成时,只好把她监下,把来抵换甘茂时迁三个,也不算吃亏,如今放她回去了,岂不空费这许多辛苦?”吴用笑道:“哥哥盖世的英雄豪杰,原自少体会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意儿。女儿家最要的是体面,你听她方才说的话,其实暗里恋得董平兄弟紧,只是怨我们强做主张,要逼她今夜里和董平成亲,轻慢了她,失了她体面,因此这般发话恼兄长。她话里却留下活口点明了,要我们随后差人去和她父王兄长商议,三媒六证,商议妥当了,方风风光光的嫁与董平兄弟,教她扬眉吐气,至于这婚事,她其实是千肯万肯的。” 宋江摇头苦笑道:“只是一桩婚事,便有这许多乔做装致,哪里知她这些小意思?却是军师因此教董平送她回去,也必是教两个路上说知心话儿,坚她的心。”吴用道:“兄长说的是,女儿家的心最要男人温柔体贴,不可轻慢半分,只如暖石头相似,一分分的热起来方好。” 宋江摇头道:“只是我想的,生米煮成熟饭的好,不然必有许多变故,她那国虽是蛮人自立起来的,却也自大的紧,岂肯这把公主等闲许给董平兄弟?必自要拒绝了,或者里头生起许多诡计来。”吴用笑道:“文来文对,武来武对,我兄弟们终不会怕了,这蛮军聚了三十万军马,若要与他誓死争斗时,数月哪里能了事?况又必大损我兄弟军马。若是借得这事,把来结个秦晋之好,反成我的强助时,方是最妙,若是他借这事弄什么诡计时,却正好将计就计,一举破了他大军,免得多费手脚。”宋江听得大喜,道:“既如此,全依着军师行,但等董平回来,却差人城里将礼物去提亲,见步行步。”几个商议不提。却说董平自送侬丹心回封州城里来,侬丹心一路只是冷着脸,不肯说话,任董平百般将言语来说。董平暗恼,心里却转个主意,见她驱马走在前面,忽得就从马上滚下来,叫声“啊也!” 侬丹心转回头来看时,董平只伏在地下不动,侬丹心吃一惊,急跳下马来,就到董平身边,道:“你怎么样了?却是害了什么病不成?” 董平心里笑,却使个学的闭气法儿,将脸变得蜡黄,额上冷汗都流下来,哼着道:“我打小儿有个症候,和人呕不得气,但人总不理我,心疼病便举发起来,因此别人都不敢违拗我,不想今日忽然生场气,心又疼起来,这般厉害,只怕是个死了。” 侬丹心直爽的人,只当他说的是真,后悔起来,就哭起来,道:“是我恼了那宋公明无礼,不合连你也怪上了,因此上不睬你,其实我心里只是你一个,你怎得就气病成这样子?却是教人怎生是好?” 董平大喜,却依旧哼着道:“原来是这样,妹子,我疼的越发厉害了,只怕再救不得。” 侬丹心流泪道:“若是你死了,我自给你守孝,便这一辈子再不嫁人!却是你不可咒自已,我扶你马上去,就封州城里找医生来看,定要治好你这病,救你转来!” 董平大喜,道:“妹子,你说的都是真的?怎生待我这般好?” 侬丹心流泪道:“便是一识得你,人家心里便有你了,回去心里只是个想,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只是个烦恼,后来阵上厮杀,偏生又撞着你,人家心里乱得厉害,枪法都乱了,厮杀不得,偏你那样凶狠,将人从马上打下来,还要取人家性命。“董平听得感动,不禁歉意道:“妹子,我原不是故意的,不瞒妹子你说,我这双枪最狠,不知取过多少人的性命,再不肯饶一个。只是那日要刺你时,却似有千万人把住手,再也刺不得,只是硬生生收回来,心里疼的厉害,只是为怜惜你。” 侬丹心流泪道:“原来你也不是没心肝地,我只道你不肯念着人半点,只是恃着强来欺负人,却是念着人家时倒好!那时看着你枪一点点刺下来,心里恨的厉害,只觉活着再没个意思,倒给你一枪刺死才好!省得人活着受罪!谁想你偏收了枪转去,笑一笑走了,倒把人家的心和魂儿勾了去,只是没白没黑的想你!”董平大喜道:“妹子,你待我这般好!那如何又今日不肯与我成亲?害得我犯这心疼,只道再没了个指望。” 侬丹心流泪道:“你心里如何也这样轻人家?却把人家看作是什么?先备下什么洞房,就要硬迫人家,把人家猪狗般看,怎生使得?你但有真心时,就不该如此!”董平慌张,道:“妹子,这并不是我心里主张,只是公明哥哥和军师的意思,我想他们也是为我们两个好,因此违背不得。” 侬丹心泪流的越发多了,道:“正是他们意思,我便死也不从!
我但喜欢一个人时,生死都在那一起,也不论他身份贵贱,汉人蛮人,只要是他如我这一般也好,我都不计较!却不要带别的,有别人的心机在里面。他们心里许多计较,要将两国两军的事搀杂在里面,却拿我们两个当做什么?况又如此轻人家!”董平呆住,道:“妹子,你这般说,难道不愿嫁我了?” 侬丹心怒道:“你将人家的心都将去了,谁不愿意嫁你?只是要娶人家,难道没个正经礼数?你可自回去和宋公明说知了,但是真心为我们两个好时,自差人正正经经的来城里提,和我父王哥哥说知了,但他们允了,两家都不要打仗,我自风风光光的嫁与你,不比什么都好?谁要你那等见不得人的手段?早准备下臭房子来算计人家!”董平大喜,就一把抱住侬丹心,就要亲她,侬丹心惊羞,忽得醒悟道:“你怎得不心疼了?又是骗人家!” 就自羞怒,一掌打在董平脸上,跳起来,哭着便待走。董平急跳起来,就后面抱住,赌咒发誓道:“妹子,我只这一遭,但以后再骗你时,要我身子化作飞灰!你可怜我这一片心!” 侬丹心气的只是哭,董平只是将好话来说,又要发誓时,侬丹心伸手握住他的嘴,怒道:“你只要心口如一便好,谁要你再发什么毒誓!再不许你咒自已!” 董平却不说话,就一下子压在侬丹心的唇上,侬丹心心里一片迷乱,再也言语不得。却说封州城里侬天山闻得妹子被梁山贼人捉去,五雷轰顶,正自点军未了,待去救妹子时,忽蛮将来报,道公主一个人回来, 侬天山喜欢,却也疑惑,急来见妹子慰问,道:“妹子怎得逃将回来?想是贼人看守的疏慢,我正待点军去救应你。”侬丹心教左右都退下了,方把宋江营里诸般事都原本说了,侬天山听得大怒,眉都竖起来,道:“乌鸦怎堪配彩凤?这些贼只是痴心妄想!却是你如此应付推托他,脱了身回来也好,眼下便再发急使天门城下去,教父王发大军来,一鼓荡灭了这些贼寇,就与妹子洗今日之羞!”侬丹心低了头,轻轻的道:“却是妹子寻思,我国与他本无些大仇怨,只为强夺了他这封州城池,因此争动刀兵,多损伤了许多军马,却是他既有此心时,罢战修和,两家和好,未必不是好事。” 侬天山大怒,道:“亏你也是我妹子!却如何就生了背父卖国的心?要做个汉人婆娘,全不顾自家尊贵体面!想是这番见那姓董的贼长得英俊,想要嫁他,心里喜欢,便猪油蒙了心窍,颠倒向着这些贼寇,胳膊肘子往外拐!却不丢尽了我一国的体面?这许多日子争战,他这伙贼寇杀了我几万国家的人,结下血海深仇,岂能与他议和,又赔送个公主与他?你这贱人丢尽一家一国的脸!” 侬丹心怒道:“若化干戈为玉帛,自是好事,你如何反这般骂人?好没个兄长的样儿,便是这亲事,我自喜欢那董平怎了?我便是要嫁与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由得你耽搁拦阻!” 侬天山气得脸色铁青,叫道:“反了!反了!父王母亲却如何生下你这样的贱人,再没个廉耻?若不是看在一母同胞面上,我自一剑剁杀了你,且留你性命,把来监下了,就送到父王那里处置你这小贱人!”就喝教蛮将进来,送侬丹心房里去软监起来,教蛮婆看守,再不许和外人交接说话。侬丹心大怒,待拔剑时,早被众蛮将向前,就自夺了剑,推入里面去了。侬天山恨恨不已,却报城外有梁山贼人数十骑叫门,自称是来议和谈亲的,将来许多礼物。侬天山大怒,道:“这伙贼人倒会前后跟脚,直来如此羞辱我国家!”便叫点兵,出城赶杀尽贼人。一言甫了,自旁边出来个将,却是亲将董昌,近处却把这兄妹争吵的话都听在耳里,就道:“太子不可发怒,眼见得贼人势大,若是明里交兵,难以胜他,何不就将计就计,且允他和亲, 却如此如此,赚宋江这些贼来城里杀了,有道是蛇无头不行,余下众贼必然慌乱,那时出兵攻击,必然大获全胜。” 侬天山大喜,道:“想不到你却如此聪明,真个好计!却依你这计策行事,但杀得宋江,覆灭了这些贼时,我自父王前重重保举你,与你个大大的官职。”董昌大喜,忙自拜谢了,又道:“却是此事还得用着公主,太子还须先和公主说些软话,就哄得她心实,去和贼人说话,教贼人不疑,方能赚得宋江这伙贼来城里,那时伏下刀斧手,酒宴中掷杯为号,发作起来,愁这伙贼飞到天上去?” 侬天山恼怒道:“我这妹子如此行事,却不丢尽我国家脸面?只要把来处死了!怎忿得反将软话去与她赔不是?” 董昌笑道:“只要赚得宋江这贼来杀了,几句好话软语,算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正要使些手段,何况又是自家亲妹子?” 侬天山想想道:“却也说的是,你且去将城外的那些贼邀进城来,且好生管待,听他意思,将些甜言美语,只要骗那宋江来,我自去见那小贱人。” 董昌大喜去了。
却是侬天山就变些面目,堆出些笑容来,却来里面房里见妹子,见侬丹心冷霜罩脸,气忿忿的背对着自家坐着,听见自家进来并不理会,心里虽恨,却笑道:“妹子莫怪,方才是我一时执迷想歪了,不通情理,不体谅妹子。今我细细想来,妹子说得却对,一来与他化敌为友,省了厮杀;二来结了亲,反能得个强助,乃是大大的好事;三来更教妹子嫁与个心上人,了结了妹子的终身大事,有何不好?妹子定要原谅为兄方才鲁莽,不必和兄长我计较。” 侬丹心是个直爽的,听得兄长如此说,只当兄长真个回心转意了,心里便喜,道:“兄长既然醒悟,丹心如何还会怪兄长?只要两家和好便是。” 侬天山道:“如今梁山宋公明那边差人来,说是与妹子提亲,这等好事,我想便可应允他,妹子便可与我一起出去见那差人。” 侬丹心大喜,便和侬天山一起出来,侬天山就廊上和她说道:“却是我想,妹子是一国公主之尊,金枝玉叶之体,这等结亲的事,如何可以草率?必要办得风风光光,除了陪嫁从厚,宋江那边,也须得他讲起大排场来,方得不辱没了妹子。却是他既是有诚意时,愿意和亲结好,我意就大办宴席,邀他和董平等梁山众头领人物明日来这封州城里,吃桌和解酒,席上就看那董平的人物好事,便与他议妹子的亲事,但定的好了,就报与父王知道,妹子以为如何?”侬丹心听得大喜,道:“兄长如此一力周全时,丹心感激不尽,父王面前,都要兄长用心。” 侬天山笑道:“但要那董平人品武艺十分出色,不辱没了妹子终身时,我自一力在父王面前说,定要成全了妹子。” 侬丹心大喜,连声相谢兄长,侬天山肚里冷笑,却乘机要妹子和那梁山来人说,定要邀宋江和董平等梁山众头领人物明日来封州城里赴宴,侬丹心只当兄长一番好意,自答应了,且一起出来。正是:蛇蝎心肠毒计定,谁知赔妹又折兵。要知宋江等中计也无,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