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惠英嫂子聊着,她确实不是很关心这件事。学堂里多一个学生,少一个学生对她来讲无所谓。

她和景昭并不为生计发愁,学堂本身就是为了给景昭打发时间的。因为景昭一个大男人不找点事做,天天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间长了怕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而且自家若是什么营生都不做,在这人人都不闲着的山村里也显得很不正常。

相比景昭的学堂,芸娘更关心的是两个孩子。昊儿虽然年龄不大,表面憨厚讨喜,但却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孩子。他们夫妻二人为了避世,闲居在这山野乡村。孩子的生活自然远不如以前,也不见他有什么不自在。景昭让他充当书童,其实他倒是担当了半个先生的事情,有一半的课倒是他教授的。

而且他天天笑嘻嘻的,下学后就能和那群孩子玩到一起,对那些山村里的孩子来说,他简直无所不知,又没有先生的架子。很快得到了孩子们的信任和钦佩。仅仅几天的时间,居然隐隐有了孩子王的倾向。

所以芸娘对昊儿倒是放心,她担心的是小女儿水瑶。

来到萧家村已经有三个月了,水瑶还是不肯开口说话,要不是听见过她夜里的梦呓,芸娘真的以为她确实不会说话。

而且这孩子安静的可怕。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角落里摆弄那个木雕苹果。小小的孩子,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若不是一双大眼睛十分灵动,芸娘都以为她天生是个痴儿。

芸娘暗自猜测水瑶有可能是受到什么惊吓刺激,导致脑子出现了什么问题。于是就让景昭给她施个针,开个药医治一下。

结果得了景昭一个大白眼,还被严肃的训诫了一通:“医者只能医身,不能医心。这孩子我早已看过。身体上没有任何毛病,她不开口讲话必有她自已的缘故。或者是有难言之隐,或者是有心病,怎可胡乱施针用药呢?”

芸娘知道景昭说的是对的,但是她关心则乱。一是担心水瑶。二则讨厌景昭装神弄鬼的语气。(当然这装神弄鬼,如果不是对她,她倒也不是这么排斥,甚至有可能在旁边看看热闹。) 于是毫不留情的怼道: “你不是自称杏林高手吗?不能施针用药,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心病难道不是病?是病做大夫的就得想办法医。自已女儿的病都治不了,以后就别在我面前吹嘘什么师承名医,妙手回春了。”

景昭看着已经有些不太讲理的妻子,想说自已现在是个教书先生,并不是什么治病救人的大夫。妙手回春那是以前医好的病患说的话,自已也从来没有吹嘘过自已是杏林高手。他还想说芸娘你自从来到了萧家村,说话行事越来越像外面那些叽叽喳喳的村妇了。

但是幸好景先生是个脑子比嘴转的快的人。即将出口的时候,他抬头望了望芸娘那一双睁的比平时更圆的杏眼,就把这些话都乖乖的咽了下去。

思忖片刻,景昭和言细语的对芸娘说:“芸娘你说的对,不过我想着瑶瑶毕竟是个孩子,她这个年龄还是需要玩伴的,你可以让惠英嫂子再来时带上她家的小女儿。孩子们有个伴儿,自然会玩儿的开心些。还有平时你多注意一下她喜欢做什么,让她做些她喜欢做的事情。人开心了,心结也就慢慢打开了,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

“你这话说的倒是还有几分道理。”芸娘瞪了景昭一眼。一副“早点儿这么好好说话不就行了吗”的表情。

“我明天就跟惠英嫂子说,让她下次来的时候带上他们家的小南南。我再备几样小女孩儿喜欢的吃食和小玩意儿,让小姐俩好好玩一玩儿,没准儿玩儿的高兴,瑶瑶就肯开口讲话了。至于东西,我看瑶瑶对吃穿用度都不甚关心,让她吃什么就吃什么,让她穿什么就穿什么。倒是对那个木雕机关苹果喜欢的紧,走哪儿都带着。前几日我发现她把它拆了,居然自已又装起来了,我问过昊儿也不曾教过他。看来在机关术术方面没准儿倒有几分天赋,她若是对这些有兴趣,我可要好好教教她,没准我萧家的衣钵倒是有人可以传承下去了。”

景昭看着越说越高兴,为从女儿的病跳跃到衣钵传人的芸娘。心里暗自好笑,却也没敢出言打断她,她自已高兴就好。只有娘子的心里高兴了,他这个做夫君的才会有好日子过呀。

芸娘对水瑶的关心,水瑶不是不知道,虽然她只有六岁,以前也几乎没有出过家门。没有来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但是三个多月的相处下来,她知道芸娘一家对她是真心的疼爱。

她自打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仆从环绕,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粗茶淡饭的日子。开始她努力的忍耐着,每天都想着再熬一天,再熬一天,红衣就会来接她了。

这日子一天天过去,红衣没有来,爹爹、娘亲、哥哥都没有来。刚开始她心里很慌乱,很生气。她想爹爹、娘亲、哥哥是不是都不要她了?

不过她又安慰自已说,爹爹、娘亲离得太远了。可能还不知道她离家的消息。哥哥那天受伤了,分开的时候还昏迷着,是不是哥哥的伤还没有好,不能前来接她?

每当想到这里,水瑶的心里总还有一个恐怖的念头,让她不敢想下去,那就是: 哥哥不会死了吧。虽然她还小,但是她见过死亡。

那年过生辰,哥哥送给她一只小白猫,说是波斯猫,那小白猫长长的白毛,蓝汪汪的眼睛,别提多漂亮了。她喜欢的不得了,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咪咪。

哥哥笑她起的名字俗气,她不管,每天早晨起来都要找咪咪。走到哪里都带着咪咪,咪咪跟她也很亲近。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轻的舔她的小手指,还会躺在她的怀里,翻起肚皮,让她挠痒痒。然后舒服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她收到的最开心的生辰礼物。比那些繁复好看的衣服,精美的玩具摆件,昂贵沉重的珠宝首饰都要让她满意。

西苑的阿婷妹妹也很喜欢咪咪,经常到她的院子里来,和她一起和咪咪玩儿。但是不久咪咪死了,有一天怎么也找不到咪咪。她急的让人到处去找,后来哥哥告诉她咪咪死了,它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死了。

哥哥不让她去看咪咪。但她还是去看了。咪咪躺在那里,毛还是那样的白,但是却没有了光泽。眼睛闭着紧紧的,她轻轻地去用手推它,它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也没有用力的伸长四肢,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更没有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来舔她的小手指。咪咪的身子僵硬着,任凭她用多大的力气去推,也不会再起来和她一起玩儿了。

她伤心的哭了一大场。病了好几天,她把咪咪喜欢的东西都一起交给了哥哥,让哥哥找了一个好看的小箱子把咪咪带出去安葬了。

那之后,她以为这就是死亡,死亡就是安静的躺在那里,不会说也不会动,是让人伤心的事情。但是后来经过那一天,她知道死亡不仅让人悲伤,还让人恐惧。

那一天,她早早被哥哥叫起来,穿上利落的小骑装出门。红衣陪着她坐上马车,跟着家里众人准备去参加春季狩猎。这是她第一次去,她还不会骑马,但是哥哥说会找一匹温顺的小马让她学着骑。哥哥说会亲自教她,哥哥虽然也只有十二岁,但是马已经骑的相当好了,哥哥说等她学会了就会送给他一匹漂亮的小马。等娘亲和爹爹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一起骑马去迎接。哥哥说的很高兴,还说爹爹和娘亲很快就要回来了,她得快点儿学。

她听的也很高兴,因为她知道哥哥从来就是说到做到的。哥哥说送她小马就一定会送她小马,说爹爹和娘亲很快就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很快回来。所以那天她很开心,即使早早的被人从床上叫起,坐马车的时候还在打哈欠,但她依然很快乐。

但是这让人快乐的一切,忽然之间就不见了。她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的人喊叫声,马儿受惊的嘶鸣声,然后她透过窗帘看到了雪亮的刀光,看到了溅起的鲜血,甚至看到了滚落的人头。她吓坏了,她看见有人朝他们的马车冲了过来,红衣告诉她好好的躲在马车里,就提起剑跃出了马车。红衣很厉害的,一柄剑舞的极快,她几乎都看不清,那些冲过来的人不是红衣的对手。很快就被红衣打伤了。

可是后来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红衣就挡不住了,她听见红衣发出尖厉的呼哨声。但是那些平常前呼后拥的围在身边的侍卫却迟迟不见。后来不知怎么的,哥哥就来了,在后来就看见了哥哥手中的剑和身上的血。

从那以后,她知道死亡不一定是安安静静的,有可能是惨烈的,让人心生恐惧的。还有不愿意想起却又在你梦里出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