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宴饮都是男女分坐,男子们随皇帝在外头的正殿,家眷们则被皇后安排在后殿。

崔凌云到得晚些,入座时,大半贵女们都已到了。

戚雪诃身份特殊,地位最是超然,甚至超过几位年长的公主,就在皇后身侧。

而后则是各位公主、夫人……也不知是谁的意思,崔凌云竟坐在十公主旁边。

十公主今年也不过二十几岁,容颜艳丽,若灼灼桃花,丝毫看不出生育过的样子。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崔凌云一眼,淡淡道:“南楚世子妃怎么一直这么直勾勾盯着我?可是觉得坐在我身边叫你不痛快?”

“公主殿下哪里的话,是您绝色容颜,是我一时看呆了,实在是失礼,还请见谅。”崔凌云笑了笑,在十公主身边坐下,心下却是有些许紧张的。

而后不久,皇后沈氏便宣布开席,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崔凌云原本提防着十公主为难,却没想到自始至终她倒是反应淡淡,看似并不像是要难为崔凌云的模样,反倒是皇后,一个劲儿地给戚雪诃灌酒,只把崔凌云看得,为戚雪诃捏一把冷汗。

“本宫是妇道人家,不懂前朝事,却也知雪诃是女中豪杰,听闻近来你母亲在为你寻亲事,若你有喜欢的男子,自可随时告诉本宫,本宫求皇帝为你做媒。”

戚雪诃手握杯中酒,拘谨地与皇后碰了碰杯,勉强道:“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臣一心为国,不愿嫁人。”

“那怎么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我大齐的重臣,家事也是国事,你们说是吧?”皇后扬声说着,目光扫过一众女子。

众女自然连连附和,好好的宴席愣是成了戚雪诃的催婚宴,只有十公主冷冷看着,只喝酒,不说话。

“南楚世子妃,你以为呢?”突然,皇后话锋一转,到了崔凌云这。

崔凌云一时愣住。她既不好否定皇后的话,却也不愿在此时对戚雪诃落井下石,只得硬着头皮道,“常言道美人配英雄,戚将军既是美人也是英雄,要想寻个与她相配的,确是极难的。”

皇后直勾勾盯着崔凌云,许久才轻笑道:“世子妃说得有理,当年本宫出嫁时,我父曾将埋于江南老家的十八坛女儿红取出,作为嫁妆一并送入宫中。如今还余下这最后一坛,今日本宫便开了这坛酒,一来是为驸马送行,二来也是为戚将军寻个好夫家。京中谁家有好儿郎,可万万不能忘了我们雪诃啊。”

说罢,皇后拍了拍手,便有数个侍女端着酒壶和杯子鱼贯而入,在戚雪诃面前停下。

皇后亲自拿起酒壶,为戚雪诃倒了一杯。

“这第一杯要敬我大齐的将士们。”皇后笑盈盈道,一时之间众女齐齐举杯,只有十公主纹丝不动。

皇后脸上的神色有些挂不住了,她的目光投过来,淡淡问道:“小十,这是怎么了?”

十公主巧笑嫣然,嗔怪道:“母后最是偏心,我家驸马明日挂帅便要大军开拔了,我本是守了几年的活寡,眼看着要修成正果了,偏偏父皇把人叫了去。这第一杯酒啊,该敬我才对。”

她目光明艳地托着腮,直勾勾盯着皇后。

皇后脸上的神色微微透出些古怪来,她笑道:“罢了,你这丫头素来古灵精怪,你非要喝,那便喝吧。”

说罢,她挥了挥手,身边的宫女立刻拿着酒壶走到十公主身边,斟酒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带着女儿红特有的醇香,崔凌云竟也闻到了一股子甜腻的香气,那味道若有若无,与旁地酒十分不同。

十公主拿起酒杯,低头嗅了嗅,突然扶着额头道:“哎呀,我头晕得很,委实喝不下了,还是世子妃帮我饮过吧。”

此话一出,皇后的神色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就连戚雪诃也觉察出了一丝异样,在场命妇显贵,无一人敢说话,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场面一时诡异非常。

崔凌云怔忪看着十公主,再看皇后的脸色。

只见皇后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脸上已无血色,戚雪诃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喝。

崔凌云深吸一口气,将十公主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香醇厚绵长,果然是好酒。”崔凌云笑了笑,放下酒杯,起身福了福身子道:“谢皇后娘娘,谢公主殿下。”

皇后沈氏笑了起来:“好!世子妃年纪轻轻,倒也是真性情。”

此后皇后又说了些什么,崔凌云已经有些听不清了。她只觉得那一杯酒坠入腹中,便如滚烫的热泉,不过片刻,便点燃了全身的血。

她觉得热,热得难受极了,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只有十公主恶劣的轻语在她耳边时断时续地响起:“宫里加了料的酒,你也敢喝?若不想颜面扫地,还不快走。”

崔凌云的呼吸急促起来,要走,要快点走。

她站起来,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保持清醒,而后才朝皇后的方向笑了笑,道:“启禀娘娘,娘娘的酒委实醉人,妾不胜酒力,唯恐御前失仪,便先行告退了。”

崔凌云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似乎是滚热的,她甚至不等皇后再说话,便踉跄着往殿外走去。

皇后面色难看,给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神,便有人出门,扶着崔凌云一步步往宫外走去。

殿外寒风瑟瑟,崔凌云打了个激灵,勉强听到前殿那熙熙攘攘的热闹,萧子章应该还在那里的吧,她视线模糊地朝前殿的方向看过去,却听身边的宫女道:“世子妃是醉的厉害了,奴婢这就送您出宫。”

崔凌云喘息得厉害,浑身上下若有蚂蚁,一口接一口地咬着自己,她声音干涩地说道:“快,快些!”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必须回到家中。

崔凌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记忆仿佛一段又一段地空白着。

她踉跄着回到家,可寝室里空荡荡的,空无一人。出宫的时候,她便央着宫人去叫萧子章,可他似乎还没到家。

那便去书房等他吧。

崔凌云想。

她踉跄着一步又一步,一把推开书房的大门。

房门大敞,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皎洁的月色照进来,照在屋内白衣男子的脸上。

那是一张与萧子章的轮廓有七分相似的脸。

崔凌云觉得自己大概醉了,她呜咽着想扑过去:“子章,我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