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微微低下头去,轻轻啜饮了一口盏中的清茶,略偏首向皇后笑着称赞。

“皇后娘娘这里的天池青果然是绝顶香茗,轻呷一口,顿觉口舌生津,满颊盈香。”

殿内座后的满架灯烛正直照在含山长公主头上佩戴的双龙四凤赤金点翠冠上,随着含山长公主微微偏头的动作而光华流转,显得更加亮彩夺目。如此一来,这绚丽华贵的头冠反倒衬托得她身上穿的那件隆重却不合身的吉服显得越发的局促讽刺,滑稽可笑。

在座的都是些女眷,本就心细如发,在衣裳首饰上更是格外留意。今日是含山长公主在永乐帝登基后第一次入宫向皇后谢恩,这样重大的日子事宜,却穿了不合身的吉服,无疑是赤裸裸地证明了一件事。

皇帝疏忽、薄待含山长公主这个庶妹。

要知道,含山长公主在太祖皇帝在世时可是备受宠爱,无论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甚至远胜于孝慈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们,这才惹得宁国公主等人多番妒忌。哪怕建文帝时,含山长公主受用的供奉那也是一等一的,足可比肩宁国公主一流。

只是到了如今,永乐帝登基执政也有三年之久了,含山长公主进宫谢恩时穿戴的冠服却还是太祖皇帝在世时赐予的。那头冠簇新,想来是含山长公主悉心爱护,保养得宜。但是吉服却是没有办法的,就算收藏保管得再好,随着公主身量的增长变化也难免会变小、变短。眼下端看这吉服表面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丝絮,便知道是已穿过三五次的旧衣裳了。

整整三年,含山长公主竟然连一件新做的吉服都没有,只能强忍着羞辱,穿着不合身的衣裳来进宫,皇帝这是何等的冷待刻薄?

殿内的各位公主和郡主们碍于皇后的威严不敢说话,只抬起一双双眼睛悄悄打量着,目光碰撞间,彼此心知肚明。院庭中命妇们的目光和动作则更加大胆,几乎是直白地探寻议论。如果眼睛会说话的话,那么整个长安宫内只怕是人声鼎沸。

坐在高台凤座之上的皇后不知是被什么晃了一下眼睛,菩萨一般慈蔼的面容上隐隐裂开一道极细微的缝隙,有一丝不自然的尴尬暗暗流露出来。只是这表情变化转瞬即逝,很快,皇后又重新换上了那副平静祥和,温柔和蔼的神情,语气柔柔地含笑回应。

“难得长宁妹妹喜欢这茶,既然如此,不如就多带些回府去尝尝也好。”

长宁连忙起身行礼推辞,衣服上的滚皱仿佛长了腿,悄悄一道一道地爬上皇后的眼角眉梢。

“这可如何使得?皇后娘娘抬爱,妾身却不能不知谦卑。”

“一点儿茶叶而已,也不是什么格外贵重的东西,妹妹言重了。不必再多推辞,只安心收下就是。”

皇后徐氏本就是品性端淑持正,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对于面前这个谦和知礼、不卑不亢的小姑心中顿时很有好感。虽然之前隐约也听闻过人说这位含山长公主骄傲自矜,行事有些狠辣,但是如今亲自一见,深觉得人言不可尽信。想想皇帝这三年来对于含山长公主的疏忽,皇后语气中也难免不易察觉地带上了一丝愧疚和怜惜。

长宁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后表情和语气中的细微变化,猜测到或许皇帝并不曾将一些事说与皇后知晓,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但是转念一想,皇帝之所以选择这么做似乎也并不奇怪,毕竟也不是什么太过光彩的往事,多说无益,倒不如不要给彼此徒添烦恼。

事以密成,有些话,哪怕关系再亲密也要慎言,夫妻之间更是如此。

心中想着,长宁脸上带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微微屈身颔首。

“那,妾身就却之不恭了。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这边话音刚落,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公公就远远地走进殿来俯身行礼。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主子请安。陛下请含山长公主往乾清宫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