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转机
黑暗中,墙壁上全部的蓝色鬼火灯被悉数引燃,有人幽幽地从空中落下。他一身白羽织成的长袍无比绚丽,每片羽毛的边缘都是湖水般蓝绿渐变的颜色,在青蓝的灯光下还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偏光,乌木似的长发被整齐地束在碧玉簪冠里,剑眉星目,十分俊美。
她这时才看清小楼中的景象——一整栋金碧辉煌的小楼中存放着不计其数的锦盒,每一方盒子相互交叠,组成墙壁,高耸入云。
只是这个出场方式,未免有点装。
许樱珠的表情有些无奈。
“这家伙也是魔族的?”许樱珠看向萧绮怀。
对方勾起唇角:“聪明。”
“喏,你们要找的东西。”男子向萧绮怀扔去一只小巧的锦盒,四方的锦盒上缀了十二颗暗紫色的宝石,四角坠着四枚金色的流苏。
萧绮怀刚要打开盒子,盒子却突然被另一股力量带离他掌心。
“终于愿意出现了。”萧绮怀扬唇一笑,话音刚落,他身形快如猛虎,从袖中拔出长剑,直逼白音阙的咽喉。
白音阙一把折扇轻轻松松地拨开他的剑锋,两人纠缠激战,短兵相接,在空气中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们干嘛打起来?那个盒子里有什么?”许樱珠一脸疑惑地看向完全不把眼前的打斗当回事的萧雨歇。
“不知道,管他呢,走吧小孩,带你去寒殿。”萧雨歇带过她的胳膊,转身向寒殿的方向飞去,“小孩,你好漂亮,我以后就叫你漂亮小孩。”
“你说我是小孩,你多大?”许樱珠不满地望向他,但双手还是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
“我活了几千年,你才二十一岁,你不是小孩谁是小孩?”萧雨歇笑道,“我是萧绮怀的弟弟,萧雨歇,他还比我大点儿,三千六百多岁了。”
许樱珠转了转眼睛,问道:“那……我可不可以问问你,萧绮怀干嘛要带我来冥府啊?我和他毫不相干,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手上那块玉璧,是魔族的圣物通灵璧,是魔族初代皇帝祭天之物,是太阴幽荧的祭品。一直以来魔族都在找这块通灵璧,却没想到被白天懿藏在藏宝阁里。”萧雨歇解释道。
“通灵璧一旦被附上怨念深重的亡魂,会释放出大量灵气,白天懿想再活五千年都足够了。所以现在,很多人都在争夺这块玉璧,当然,还有你。而这一切都是从你碰到红玫瑰时开始的,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从没有人提过通灵璧,甚至通灵璧放在白氏藏宝阁里那么多年,都从没有人注意过。”
“既然是这么宝贵的圣物,那我的魂魄为什么会附在它上面?”许樱珠不解。
“这就没人知道了。”萧雨歇说道,“没有人对有关这块玉璧有关的任何事情有任何记忆,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阎楼里面的记忆也全部被损毁——包括你前世的记忆。”
“那……那方锦盒……”
“那方锦盒的确是你的,但里面承载你记忆的天堂鸟花瓣已经完全枯死了,记忆烟消云散。”萧雨歇说道,“其实白音阙过来也是想救你,几天前他就让我找你的盒子,但找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话音落下时,萧雨歇已带着她停在了寒殿面前。远看时就觉得寒殿阔大,站在门前时才感受到其气势之恢弘,尤其是墙壁上灼灼燃烧的幽蓝色火焰,在灰黄的天空下显得异常恐怖。
“冥王面目狰狞,最爱人血,你做好心理准备。但也不用害怕,要是你出事,萧绮怀和白音阙都能把我生吞活剥了,我我我尽量保护你啊。”萧雨歇一想到萧绮怀威胁他的样子就忍不住瑟瑟发抖。
其实相对于萧绮怀来说,他还是更怕白音阙,若不是公事,萧绮怀做事毫无章法,全凭一时之兴趣,兴趣没了自然也就不在乎了。但白音阙不一样,他年龄虽小,做事却雷厉风行、无比老辣,而且,但凡触及他的利益,他就算当时没有动作,以后也一定会寻一个机会置之死地,丝毫不会手软,不会存一分怜悯之心。
许樱珠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轻轻拍着他的手臂:“这么多人想要我的命,不会有人轻易把我弄死的,放心。”
萧雨歇看她的眼神突然变了,闪烁的瞳仁里有一种难以置信的崇拜。
他走上前去,叩响了大门。
门立即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全身皮肤青紫的孩童,孩子双目没有神采,呆滞地望着萧雨歇。
“冥王吩咐了,最近无论何人求见,一律拒之门外。”孩子刚想把门关上,却有一只手撑住了沉重的铁门。
“告诉你们主人,白音阙求见。”
说罢,来人不着痕迹地将萧雨歇推开,对许樱珠绽出一个令人心安的微笑:“姐姐,我来了。”
孩子听到白音阙的声音,突然神色大变,转头便快步跑进大殿中。
两分钟后,孩子踏着步子恭恭敬敬地返回,迎三人进殿:“三位贵客请,冥王在正殿接见三位。”
绕过种植着奇花异草的花园,三个人沿着曲折的蟠龙长廊进入了正殿。
正殿门槛高得出奇,直没过许樱珠的腰际。萧雨歇正要带她过去,却被白音阙轻轻挡开。他的手自然地揽过许樱珠的腰,轻巧地将她抱了起来,落在殿中。
“参见冥王。”白音阙右臂护在胸前,左臂弯在身后,单膝跪于地,头微微低垂着,无比恭敬。
正殿中央坐着一位头上生了对红色犄角的中年男子,他一边耳上坠了三枚祖母绿耳坠,另一边耳上空空如也,浓眉大眼,看起来严厉生威。他一身墨色锦袍,上面绣着猩红色团龙图样,龙身周围浮着大片紫色云纹。那图案和许樱珠手中的玉璧倒有几分相似。
“人类小姑娘……”冥王的目光扫过三个人之后,落在了许樱珠身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像在看甜口的午餐。
“是,”白音阙俯首,“她是太阴幽荧祭品上逸出的亡魂,因接触了冥族的血玫瑰,眼前常常出现幻象。方青说她魂魄难保,所以,后辈想请求冥王帮忙,救救这个女孩。”
不愧是白音阙。冥王心中冷哼一声,表面上极尽礼数,恭敬得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言语之中却在不着痕迹处处处紧逼。
知道他冥王对人类小姑娘有兴趣,第一句话便提醒自已她是太阴幽荧的人,让自已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祭品上的魂魄消散,虽然可以释放出大量的灵气,但若不需要灵气以阻挡阳气侵蚀的冥族,要这个根本毫无用处。对于太阴幽荧来说,祭品上锁死的魂魄少之又少,它独自守着夜月,能多个人陪伴自然是好,但若无需陪伴,太阴幽荧蚕食完整的灵魂才更有意义,对它的功力来说更有助益。
所以他如果帮助这个女孩修复魂魄,不仅遂了白音阙的心意,更能讨得太阴幽荧的好。如果不帮,太阴幽荧知道了也会不悦,更别说眼前这个狼子野心的白音阙了。
这个男孩,才二十岁,就每次都轻而易举地,逼得他堂堂冥王不得不按照白音阙铺好的路走下去。
“孤愿一试。”冥王深吸一口气,豪迈地摆手,从正椅上走了下来。
白音阙起身,仍旧是恭敬地抬着头,却低垂着眼睛,没有正视他。
“阿阙可是很久都没有回冥府了。”冥王轻轻将手搭在他肩上,“这次过来,只为这一件事吗?”
白音阙点头道:“是,只为这一件事,多谢冥王成全。”
“西方神话中有种东西,叫阿喀琉斯之踵。你说,如果有人早就知道阿喀琉斯的软肋,他还能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吗?”冥王一声轻笑,淡如云烟。
白音阙缓缓抬眼,正对上冥王泛着猩红色的双眸,声音却无比轻柔:“那他必死无疑……只好杀掉知道自已软肋的人了。”
冥王神色微微一变,却是很快便恢复如常。
“来吧,小姑娘。”冥王走到了许樱珠面前,伸出宽大的厚手掌,他的指关节是深红色的,像珊瑚一样,中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红色宝石戒指,掌心没有一条纹路。
许樱珠的双膝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他将掌心覆在她头顶,红宝石立即放出耀眼的光芒,顿时,正殿被一种奇异的红光所笼罩。
红光中渐渐幻出一幅无比熟悉的画面,许樱珠手持利刃,鲜血从刃锋滴落,面前躺着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刹那间,她身后幻出五爪螭龙的层影。
突然,许樱珠只觉五脏六腑灼得厉害,随后便是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红光乍然收起,冥王被一股极强的冲力生生打在墙壁上,他指上猩红的宝石跳动着更为凌厉的红光。
“怎么回事?”萧雨歇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通灵璧……”冥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是通灵璧……”
“姑娘啊,你若附的是个普通的祭品也就罢了,你附的可是通灵璧啊。”冥王调和着体内的真气,良久才缓了过来,“恕孤直言,若想扼住魂飞魄散之势,必须在魂飞魄散之前找回前世的记忆。通灵璧乃魔族圣物,属极阴之物,只有魂魄本身的怨念才可唤醒通灵璧的能量,其他任何生灵不可窥视。方才通灵璧冲出的能量还算是微弱的,通灵璧真正大放异彩的时候,整个冥府怕是都会被夷为平地。”
萧雨歇皱眉道:“可是她盒子里的花瓣已经完全枯死了,根本找不到任何记忆。”
冥王叹了口气,道:“没有旁的法子,附上通灵璧的魂魄居然未被玉璧销蚀,你是第一个,之前从未有过先例,所以很多事情,孤也无法解释,更无法预计。”
“阿阙,你若真想要这个女孩平安,若能寻到太阴幽荧,或许还有转机。”
“不用了。”许樱珠捂着心口,站起身来,“到此为止吧。”
说罢,许樱珠转身离开,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萧绮怀,她轻轻推开他,执意向前走去。
“喂,漂亮小孩,我哥不带你你出不去冥府啊!”萧雨歇在她身后喊道。
许樱珠只好360度大转弯拐了回来,闷闷不乐地抱住了萧绮怀的手臂。
“你身上什么香味这么好闻?不像是普通香水的味道。”许樱珠抬头问道。
“是用白牡丹檀木研制的熏香熏了衣服,衣服上沾的气味。”萧绮怀笑着揉了揉她的发,“你喜欢吗?”
“嗯,我喜欢白牡丹的香气,雍容的,沉稳的,安静却有力,很古典,只是和你的装束打扮完全不符啊。”
“喂,你们,别在我面前这样啊!”萧雨歇愤愤地在萧绮怀的肩上戳了两下。
“我们走了,你记着,少和白音阙往来。”萧绮怀认真地盯着萧雨歇的眼睛,萧雨歇被他的这个眼神吓到了,仿佛白音阙是什么吃人的恶兽一般。
“知……知道了。”萧雨歇磕磕巴巴地答应下来。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入了秋,校园里法桐树叶落了满地,唯有白墙边上一排松树还绿着,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好像心也跟着萧条起来。多少落叶悄无声息地下落、成泥,明年开了春,新叶再次从零生长,一茬一茬就这么消逝在时间的缝隙里。
顾妧惜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许樱珠出现在校园里了,难得看见她坐在窗边看书,便走了上去。
“樱珠,很久没见你了,听阿姨说你退宿了?”顾妧惜问道。
“是啊。”许樱珠点了点头,“出了点事,不方便住在学校里了。”
“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开口。”顾妧惜握住她的手。
“嗯,谢谢你。”
没有旁的话,两人之间异常沉默。许樱珠低头回到了书中的世界,而顾妧惜却抬头望着外边的落叶。
中午阳光正好,太阳将光线从叶缝中掷下来,温暖的光芒在光束中旋转着流动,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这是什么鸟?好稀奇。”顾妧惜的目光落在落地窗外蹦蹦跳跳的一只澄黄色小鸟身上,“和上次你带来学校的那只是一个品种吗?”
“还真是。”许樱珠轻笑,放下手中的书本,走到落地窗前。
小鸟似乎特别着急,在她面前蹦跶了好几圈。
“妧惜,我今天有点累,就先回去了。”许樱珠收拾好书包,向顾妧惜打了个招呼便离去了。
她这个人,总是独来独往的。顾妧惜望着她的身影,摇了摇头。
许樱珠的脚步很快,她拐到一片树林中的小路里,一只黄鹂鸟落了下来,化作人形,有些踉跄地跟在她身后:“樱珠姐,樱珠姐,你走得好快,等等我。”
“有什么事吗?”许樱珠突然停住脚步,惊得阿柯差点撞到她。
“爇爷找你。”阿柯的眼神躲躲闪闪的。
“现在找我有什么用?”许樱珠微笑道,“告诉你家爇爷,我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死了,想做点自已喜欢的事情,没什么重要的事,我还是想自已待着。”
“哎哎哎樱珠姐,爇爷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阿柯小心翼翼捏着她的衣角,诚恳地望进她的眼睛,“跟我来吧,樱珠姐。”
许樱珠叹了一口气,说到底,阿柯是一直对她很好的。
“好吧。”
“樱珠姐,其实……爇爷当初避着不见你,也是有自已的苦衷的。”阿柯试探地开口,“樱珠姐你不知道,爇爷自小没了父母,是跟着远房表叔周覃长大的,周覃只有一个女儿周月徊,由于是和人类姑娘生的孩子,月徊小姐她,并没有羽族的任何特征。”
“周覃想要其他子嗣,这么多年,却没有再生下一儿一女。”阿柯说道,“其实周覃自身的羽族特征也已经很弱了,因为周覃的母亲也是人类。重明的后裔中,存活下来的就只有周覃和爇爷两个人,为了夺权,周覃一直压着爇爷,不让他与其他羽族有任何接触。”
“但是爇爷反其道而行之,跟我们这样的小兵小将混在一起,表面上只是找几个酒肉朋友混日子,背地里,早就一点一点壮大了势力。”阿柯叹了口气,“爇爷,是实在赌不起。为了保护你,他已经和白天懿撕破了脸,他如果再得罪其他人,那么他几千年来的努力只能全部化为泡影……”
许樱珠轻笑:“那他和我,还真是一种人。”
“和我才认识半年,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刚认识六个月的人,让自已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功亏一篑?”许樱珠问道,“他这次找我,又有什么事?”
阿柯犹豫了几秒钟,缓缓开口道:“樱珠姐,其实,这次我带你过去,爇爷不知道……”
许樱珠看向阿柯,阿柯被她的眼神震到了,小心翼翼开口道:“樱珠姐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周覃派人调查爇爷与白老爷子的关系,谁知周覃当场翻了脸,命人拔了爇爷的羽翼,赶出周家。公司对外称解除爇爷的职务,其实……爇爷现下和我挤在一个屋子里……我我我知道爇爷是在乎樱珠姐你的……我……”
阿柯突然泄了气:“瞧我这笨嘴,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许樱珠不置可否地轻笑:“你这张嘴,可未必是笨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