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
紫金香炉里依旧不断有袅袅青烟升腾而出,一阵檀香味时而浓,时而淡。
此时鸦雀无声,无人敢开话头。
厅堂此时已屏退众人,许高远和王玉琴坐在高位上,左侧站着许素素、方氏和许悠悠。
许知意前脚还没迈进门槛,便被许高远的怒气惊到了。
她仔细打量着每个人的脸色,有愠怒的、恐惧的、有看戏的、也有怨恨的……
许知意行了一礼,挺直了腰杆,凝了凝神后开口:“不知父亲找女儿有何事?”
许高远怒气无处发散,因着柳家一事恐生变故,使劲啐了一口,一双眼睛如同狂风暴雨般凌厉,死死地盯着许知意,似想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混账东西,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你不知道?”
许知意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头。
旁边的王玉琴似乎也被许知意的淡定给惊到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这一下更把许高远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阴鸷的眸子如同嗜血一般,那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跪下,请家法!”
话音一落,周遭一片寂静,无人敢开口。
旁边的方氏和许悠悠的身躯不可自控地微微颤抖,似乎腿也有点麻。
这家法都多少年没行过了,若非族人犯了大错,不会轻易实施。
许知意这下心里暗自哂笑,事情还没了解清楚,就先动家法,果然是许高远会做的事情。
只是这十鞭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可不想平白无故受这一道惩罚。
午后的阳光宛如火炉,热辣辣地直射大地,就连拂面而来的风,都熏得人眼睛刺痛,约莫有那么一瞬睁不开眼睛。
许知意微微有些泛白的唇紧抿着,双手紧紧握着垂在身侧,微微曲膝,向着许高远的方向直直地跪了下去,发出了一阵沉重的磕碰声。
她虽双膝跪地,但脊背仍旧挺得直直的,仿佛无言地诉说着心里无人会怜的委屈。
许高远稳稳地拿起小厮递过来的鞭子,手上青筋毕露,脸颊微微抽搐。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许知意抬起头,迎向许高远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开口。
“女儿不知何错之有,还请父亲明示。”
话落,许高远的火气再也无法发抑制,随手拿起了桌旁的一盏茶,用力地往许知意方向掷去。
“砰———”
茶杯落地,滚烫的热茶和碎瓷片瞬间飞溅而出。
听到碎裂声,旁边的一行人瞬间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都被吓得够呛。
仔细看来,许悠悠的脸色瞬间苍白,嘴唇哆嗦。
此时跪在一旁的许知意根本来不及躲闪,手上猝不及防地被烫到了,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原先粉嫩雪白的手背上一片通红,细看还有一条血痕,那是被飞溅的碎瓷片划到的。
旁边的许悠悠顿时被许高远如同火山喷发而无处宣泄的怒气惊到了,僵直的后背竟被活生生地吓得渗出了一身冷汗。
怒火中烧的许高远斜瞥了一下王玉琴,示意她开口。
王玉琴接收到许高远的眼神,眉毛微微皱起,似是想掩盖心里的鄙夷不屑。
“知意呀,近来市井都传闻你与陆家的小儿子有染,这事可是真的?”
“女儿不知流言从何而来,更不知陆家公子是谁,还望父亲和大娘子为女儿做主。”
说着便重重地往地上伏身磕了一个响头。
厅堂一阵静谧。
陆府。
宽阔明敞的院落门前,红墙黛瓦绵延不绝,偶有几簇红杏争相竞放,探出了鲜艳的一头,淡淡的清香飘散开来,或有人驻足观赏,或有人匆匆路过。
秋橘今晨一早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她把许知意交待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知了陆府的看门小厮,还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把碎银子。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你做事,如果有,那必定是能获取相应的回报。
眼下,那把碎银子就是最好的回报。
秋橘只等了不到半刻,陆家的小儿子陆云起便差人回话。
“姑娘,这是我家公子托我转赠给知意小姐的,麻烦你帮我带到。”
小厮双手恭敬地奉上了一封信和一张帕子。
秋橘伸手接过,咧开嘴笑,谢了一礼后火急火燎地往许府赶。
她细细打量着这白色帕子,竟和小姐猜得完全对的上。
这帕子的主人便是许府的三小姐许悠悠。
因着这独一无二的花式图样,第一眼看上去和普通的帕子并无区别,但仔细端详就能看到内里隐藏的秘密。
悠悠二字,是方氏用她自己独门的针法绣上去的,旁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纵是有心人想陷害都不成。
秋橘看着那封信,想起了小姐的叮咛,遂自行拆开,一字一句地认真把信读完。
信中提到陆公子今日便上门提亲,多亏了知意小姐从中斡旋,把暗里的事变成明面上的事,至于手帕一事,绝口不提。
哼,你不想提她偏要提,小姐的声誉可不是你们随便可以糟蹋的。
回到许府,秋橘第一时间便把帕子和信交给了和她有交情的看门小厮赵刚,并叮嘱了他两句紧要话,让他务必把东西送到正厅老爷的手上。
正厅。
整个厅堂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肃杀气氛,时间仿佛被凝滞了一般,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无比。
就在这时,一个看门小厮称有要紧事要面见老爷。
许高远一听,放下手里的鞭子,暂时放过了仍旧跪在地上的许知意,用嫌弃又鄙夷的眼神睥睨了一下她,旋即背手出了厅门。
回来,却是一脸不可置信,双眼时而迷茫,时而紧闭。
细看,他手边还多了一封书信。
许高远气急败坏地睨了睨把头埋在地上,灰头土脸的许知意。
又瞧了瞧镇定自若,浑身散发着端庄高雅的许素素。
再瞥了瞥战战兢兢,眼神闪烁不定的许悠悠。
瞬间更加确信看门小厮的话了。
他直挺挺的眼瞧着许悠悠,尽力压制住自己胸中不断往外泄的怒气。
“悠悠,你好大的胆子,竟干出这种蠢事,你让爹的老脸往哪搁啊?”
话落,一巴掌用力地拍在了檀香木桌上。
“啪———”
双手适时传来了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感。
许悠悠心脏瞬时停了一拍,早先走神的思绪在一点一滴地慢慢回笼,面色尽显苍白之态,只能忙不迭地跪下。
“爹,女儿不知,这和女儿有什么关系?”
许悠悠心一狠,一口气咬死不承认,爹肯定拿她没办法,况且爹那么疼她。
他再生气也不舍得像砸许知意那样拿杯子砸她。
许高远心疼不已,但又无法过于苛责这个自小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
一旁依旧伏地跪着的许知意听到这话,便也立马明白,她交给秋橘的事办成了。
于是镇定自若地自己抬起了头,只是额头上多了一个红印子。
她磕得太用力了。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暗流涌动的格局,只见另一个小厮步履匆匆地跑进来禀告。
“老爷,陆夫人带着陆小公子上门提亲来了。”
许高远这下彻底慌了,他不是没想到对方会来,只是没想到他前脚刚看完书信,后脚他们就来了,可谓一点准备都没有。
屋内的人顿时也慌了神,王玉琴忙让张嬷嬷把许素素送回院里。
许知意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在这跪着,可是眼下没人叫她起来。她便只好继续跪着,以免落个不敬父母的坏名声。
许悠悠则是和方氏大眼瞪小眼,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如果许知意在这被陆公子瞧见了,凭她那相貌,那身段,也难保男人不会变心。
毕竟她们用的可是许知意的名字。
“老爷,二小姐三小姐在这跪着似乎不太妥当。”
方氏的温声细语就像一块小石子没入水中,把许高远的局促不安消退了些许,一颗心不经意间被撩拨起了丝丝涟漪。
“既然姨娘替你们求情了,先回自己院里去,无事不得出门。”
许知意和许悠悠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
许知意由于跪了一段时间,刚站起来的时候双腿有些发麻,脑袋晕晕的,幸得桂嬷嬷瞧见,忙走过来搀扶着,慢慢走回了院里。
这日的新阳依旧高照,狂风虽起,但大雨未至。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