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什么话?孟霁堂觉得这小娘子有礼中又有那么几分无礼,但他又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他懒得回她的话,只抬眼去看她指的地方,断壁残垣外,有一段绵延的灰墙。灰墙内应该就是诸葛笔庄。两家确实紧挨着。
“孟将军是在调查昨日胡家走火的案子么?”
“昨日,你也在诸葛笔庄么?”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程月知笑道:“我在。”
“那你昨晚可曾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孟将军是指什么?”
孟霁堂右手轻轻抚摸着剑柄,冷冰冰地说,“三更半夜,杀人放火。”
“我向来到了新的地方,就会浅眠。昨晚实在睡不着,便起来翻翻书。我约莫记得敲过了四更,终于有了些睡意,正准备去睡觉时,忽然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走水了。我急忙跑出去看,只见胡家的东面着了火,黑烟滚滚,火光冲天。”程月知说。“可惜的是,我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有嫌疑的人。”
孟霁堂本也没有期望她能知道什么,只是姑且一问。
“不过,我倒知道有一件事情,对将军可能有用。”程月知又说。
“何事?”
“您知道,这琏溪镇面积不大,家家户户多以养蚕、纺织、制笔、竹编、做木工为生,活计单纯,且都同姓群居,几乎每户人家都互相认识。镇上一进外人,基本上就会被注意到。比如说我,我昨日一来,还没到天黑,消息就传开了,大家都知道诸葛笔庄来了一位来做工的表小姐。”
孟霁堂静静聆听。
“昨日,我就听诸葛笔庄的鹿儿说,前两日,总有那么两三个面生的人在这附近转悠。笔庄的工头上前询问,对方只说让工头少管闲事。因为他们很是凶狠的样子,虽然工头不去管了,但也报了甲长,时时留意着。”
“谁见过他们,我有话要问。”孟霁堂问。
“将军稍等,我马上带他们过来。”
程月知眼睛一亮,大声答应了,风风火火地,快步转身去办事。
她个子高挑,又因为常常着男装,走起路有女子的轻柔也不乏男子的潇洒。成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凑了上来,对孟霁堂嘀咕道,“这小娘子可真是奇奇怪怪的。怎么这般高兴。”
孟霁堂不置可否。“星图参差,海道南北。器分混沌,人定乾坤。念兹在兹,程月知愿倾心助之。”——程月知还没忘“倾心助之”啊。
没到一炷香时间,程月知领着两人回来。
程月知走在前面,旁边是一女子,和她穿着差不多,不过十二三岁,缩头缩脑的。后面跟着一位膀大腰圆的汉子,二三十岁年纪,长得老实巴交。
三人走到孟霁堂面前,程月知熟稔地为双方介绍。一个是跟那些人说过话的工头,一个是叫鹿儿的学徒。虽然已知来意,两人见到英俊年少却浑身冷酷的将军,还是赶紧跪了下来。
孟霁堂冷声道:“这里又不是公堂,你们不必跪。我有话要问,你们站着回答就好了。”
二人互相看看,最后犹豫地要爬起来。程月知赶紧将鹿儿扶了起来,若有若无把她护在身后。
接下来就是孟霁堂问,两人回答。
俩人你一眼我一语,拼拼凑凑,终于得出一个画像:这三个人都相貌平平,虽然做工匠打扮,但看起来应该是常年干什么体力活儿的,身体壮硕,连大冬天都卷着裤腿。
成胜听了不由向孟霁堂看过去。这描述,令他很快想到了一群人——漕工。他们因为常年混迹码头,大多身强体壮,言语凶悍,且习惯性地光着脚,总爱卷着裤腿。孟霁堂微微点头,显然也作此想。
“他们还有什么特征?”
“其他……好像没有了。”工头皱着眉直摇头。
“我……”鹿儿怯生生地说,“我好像看到其中有一个人,他用帽子和头发遮着,但他的右脸颊上好像打了金印。”
打金印?那其中一人居然是个犯过事的。
“很好。”孟霁堂眼神一闪,点点头。
成胜听了跃欲试。找一个脸上打了金印的漕工,那应该不会太难!
又再问了几句,两个人都再没有其他的线索提供,孟霁堂便让他们离开。
程月知留了下来,孟霁堂问,“你还有何事?”
她平静地说,“孟将军应该已经收到了我的书信,我在信中所说,句句发自真心。”
孟霁堂忽而一笑:“你一个小娘子,想要对我投效,所为何来?”
“我之前说过了,我要报恩。”
“我也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报恩。”
“孟将军,我是一个商人,还是外来的,遇到一个您这样的大官,想要和您成为朋友,实属人之常情。只是我知道将军正直,心怀抱负,我想要得您信任,让您愿与我做朋友,那就得付出百分百的真诚和努力。您放心,月知虽然是商人,却也是规规矩矩的百姓,我不会做那些投机取巧,贿赂上官的事情。”
“你倒坦诚。”他还从没见过把“巴结”“投其所好”说得如此体面的人。
“对您,何必藏着掖着?”她笑。
“朋友,你可知道何为朋友?又可知道做我孟霁堂的朋友,要做什么?”
“志同道合,则可为友。解危纾难,则堪为友。”她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做您的朋友,那便随叫随到,必要时为您两肋插刀。”
“扑哧。”成胜在一旁听得一笑。
孟霁堂别过头去。
成胜呵呵笑说:“程小娘子,你这么小的身板,咱们将军可用不着你两肋插刀。”
“那是我托大了。”程月知说,“孟将军,恩我是一定要报的。我在心里也已经认定您是我的朋友。月知交朋友倒没什么特别——我喜欢就好。”
孟霁堂瞥了她一眼,不说话。
“今日您事忙,看来定是无暇坐下品茶了。上次见面我所说之事,若您愿意听,我愿意全盘托出。只我最近在笔庄干活,要劳您差人过来叫我了。”程月知说。
孟霁堂还是冷着一张脸,却问:“你如今在笔庄做什么?为何这副打扮?”
程月知笑,心中大喜——这煞星这么问,定是对方放心了一些啰?
“我在笔庄当学徒啊!”
“你……为何要做学徒?”
“这件事情嘛,说起来话长。下次咱们再见时,我定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