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冬日的凛冽尚未褪尽,太阳无精打采地悬在天上,向地面散射着没有温度的日光。寒风肆虐,狠厉地抽打着刚冒绿尖儿的枝条。

“小染,你先上去,你弟在家,妈停好车就上来。”陈真摘下头盔回头对闻染说。

“好,那我先上去了。”闻染应了一声便从车库拾级而上。

闻染拖着疲惫的脚步,背着书包重重地踩在台阶上,晃晃悠悠地走向家门口。忽然,她目光一顿,发现家对门那常年干干净净不挂任何装饰的门上竟破天荒地贴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福”字,红底黑字,落笔刚劲有力,不拖泥带水。闻染是门外汉,却也看得出来写字之人有着不浅的书法功底。

盯着福字看了几秒,闻染转身来到家门口,摁了摁门铃。几秒后,猫眼里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下一秒,门自内向外打开,弟弟闻锦拿着遥控器大声喊,“姐,你怎么走这么慢,我都等你好半天了!”

闻染瞥了一眼客厅刚暂停的电视,毫不客气的回敬,“你可拉倒吧,借口等我溜出来看电视,看我不等下告诉妈让她揍扁你。”

闻锦撇了撇嘴,顺手接过闻染递过来的书包,掂了掂,嘟囔道,“好轻,你们高三生都不用写作业的吗?”

闻染笑了笑,换上拖鞋冲进房间里拿手机,一边跑一边喊,“带作业干嘛?每周就放那么半天,手机都来不及玩,哪里来的时间写作业?”

“怎么就没时间写了?少玩两个小时手机不就有时间了?”陈真的大嗓门突然出现。

闻染拿着手机眉开眼笑地跑过来,抱住陈真的手臂亲昵地问,“妈你怎么才上来啊?”

陈真扯了扯嘴角 不接闻染的话,“真牛,几分钟前还跟魂被吸走了一样无精打采,一碰到手机就活回来了。”顿了顿,她继续说道,“隔壁新来了一户人家,今天刚安置好,请我们过去吃饭。我去买两箱牛奶。”

闻染接过陈真手里提的牛奶,随口道,“难怪,我还说隔壁那个一个月不回几次家的会计阿姨怎么还请人写了福字上去。”

陈真想了想,“好像是他们家儿子写的。”又斜睨了一眼闻染和闻锦,“不像你们两个,子都是爬来爬去的。尤其是你闻锦,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闻锦满不在乎地斜歪在沙发里。不同于闻染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少年的脸部线条已经开始变得棱角分明,个子也抽条儿似的疯长。明明一两年前还是闻染高了半个头,如今闻锦已经实实在在地压过闻染一个头。

“你们两个收拾收拾,别邋里邋遢去人家家里给我丢人现眼。”陈真吩咐完便风风火火的去卧室里试自已新买的大衣。

闻染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校服,不就是连着冲锋衣一共穿了五件看起来像个达利园小面包吗?她狐疑地抬起头,去看闻锦穿了什么。

在这个气温只有个位数的初春,闻锦最外面只穿了件毛衣,甚至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闻染在心里默默为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勇士!

闻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揪过闻锦的裤脚使劲向上撸,“闻锦!你这个臭美的是不是没穿秋裤!!”

闻锦被激得原地跳起,用手捂住刚从闻染魔爪中逃脱出的小腿,一边单脚跳一边大吼,“闻染!你这个女流氓!!我穿了!!!我穿秋裤了!!!”闻锦气急败坏地一把撸起自已的裤脚,向闻染展示自已印着小熊的灰色秋裤。

闻染笑倒在沙发里,“哈哈哈哈哈哈哈闻锦……好可爱的秋裤……哈哈哈哈哈哈哈也给我买一条呗。”

就在闻锦悲愤欲绝地扑过去准备和闻染决一死战时,大门开了,闻勇风尘仆仆地进来,“怎么了这是?两个人在一起没一天是不掐架的。”

“我说也是。”陈真没好气地从卧室里探出头来,向闻勇招呼,“闻师傅,来看看我新买的大衣怎么样。闻染,身上那一堆衣服脱几件掉。闻锦,你穿几件上去。”

闻染和闻锦对视一眼。“陈真专制主义家庭。”闻锦嘟囔。

“走吧,等会儿她出来看到我们俩还赖在这里保准一人一顿揍。”闻染叹了口气,往自已房间走去。

十分钟后,闻染一家人在对门家门口站定。陈真穿上了新买的大衣,闻勇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色羽绒服,闻染忍痛割爱脱了校服冲锋衣和内胆套上了一件白色棉服,闻锦一脸悲壮的加了一件浅灰绿色的冲锋衣。

陈真摁下了门铃,等门开的间隙还不忘唠叨闻染两句,“裤子也不知道换一下,穿着条校裤去人家家里做客像个什么样?”

闻染出神的盯着门上那个福字,不在意的说,“校裤怎么了?黑色的校裤多百搭啊。”

不多时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和蔼的中年男人,他笑着招呼,“来,快进来,阿yu,你来帮闻叔他们把东西拿进来。”

阿yu?就是对门家的儿子吗?也不知道是哪个yu。是煜吗?还是钰?是个男生的话应该是“煜”吧。正当闻染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闯入了他的视线。闻染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带着些琥珀色的眸子。和闻锦眉眼里常常带着的吊儿郎当不同,他的眉眼里更多的充斥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不知道为什么,闻染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最近网上很火的一句话:爱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

身后的闻锦突然煞风景地弯下腰,在闻染耳边悄悄说,“你看上人家了,耳尖这么红。”

闻染门的回声,心跳漏了两拍,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睫。她在心里给闻锦狠狠地记上一笔的同时,向后精准地重重踩在闻锦的新球鞋上,不顾身后闻锦捂着鞋子厉声嚎叫,及其自然的接过楚志远手里的鞋套,笑了笑,“谢谢叔叔。”

陈真已经在餐厅和楚志远的妻子林月寒暄,闻声探出半个脑袋,“闻锦你搁那儿瞎嚎什么呢?”又笑着对林月说,“这是我女儿,闻染。外面瞎叫的那个是我的儿子,闻锦。”

林月温柔的笑着,“小染快坐下,我们马上就开饭。”又略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那个叫“阿yu”的少年,“那是我儿子,叫楚yu。”

闻染有些不好意思的飞快看了楚玉一眼,笑了笑便把头转了回来。

饭桌上大人的话题不外乎饭菜、孩子、工作。酒过三巡,闻勇突然问起,“小yu的yu是哪个yu?是火字旁的煜吗?”

楚yu咽下嘴里的饭,笑了笑,“是玉汝于成的‘玉’。”

楚志远笑呵呵的接下话头,“他妈怀他的时候啊,肚皮尖尖的,还特爱吃辣。大家都说这一定是个女孩儿。我们就给他起名叫‘玉’,向着他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过一生。谁知道生下来一看,竟是个张牙舞爪的臭小子,但名字已经在亲戚里叫开了,所以也就没改。”

话音刚落,闻染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备注“赤脚勇士”把好友给他发了条消息。

赤脚勇士(闻锦):如花似玉,好娘们的名字 ( 呕吐.jpg)

闻染轻轻嗤笑一声,飞快打字。

勿扰(闻染):是是是,你的名字最爷们儿了。繁花似锦公主(微笑.jpg)

听到身旁的人恼怒的倒抽气,闻染心情颇好地翘起嘴角,熄灭屏幕,抬起头对众人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林月嗔怪道,“怎么不多吃点?茶几上有点心,再去吃点。”

闻染笑着应下,朝客厅走去。闻锦也忙放下碗筷,跟上闻染,非要和她探讨一下自已爷们儿的名字。

闻染走到客厅才发现楚玉家里还养了一只德牧,此时正趴在茶几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尾巴。听见闻染走近的脚步声,只是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闻染不怕狗,但对于德牧这种长得略带攻击性的品种多少有些忌惮。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德牧,坐到了柔软的沙发上。闻锦大大咧咧的跟在她后面,一屁股坐到了闻染身边。闻染顿时感觉身边凹陷下去了一块,没好气的往旁边挪了挪。

闻锦一面死皮赖脸的跟着挪了挪,一面絮絮叨叨,“来,闻染。你说说我和他的名字谁更爷们儿?他的那个‘玉’字只有大小姐才会这么起……”

闻染不胜其烦,忍无可忍的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爷们儿,你最爷们儿,边儿去,成吗?”说完就绕到了沙发另一端坐下。

林月听到客厅的打闹声,笑了笑,“两个孩子就是好,玩都有伴。”

陈真立马摆了摆手,“可别两个人,只要一见面就没有一分钟是消停的。小玉,你只管和他们玩去就成。尤其是闻锦,路上碰见卖菜老伯都能你一句我一句唠上。”

林月朝楚玉示意了一下桌边倒好的两杯芒果汁,“阿玉,你顺便把两杯果汁给他们带去。”

楚玉本来都打算在饭桌上再磨一会儿,就借口回房间打游戏,闻言只得去拿桌边的果汁。

从闻染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餐桌旁楚玉的一举一动。见他正侧对着自已,闻染忙小幅度举起手机按下快捷键,偷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里面的少年挺拔修长,短发剃得干净利落,微垂着头看不清面部表情,整个人就像一棵小白杨,朝气蓬勃又意气风发。

闻染很满意自已的作品,挑了挑眉,难掩嘴角的笑意,迅速把微信切换到小号,跑到朋友圈发疯。

勿惹:人生crush!!!

[照片]

这时楚玉拿着两杯芒果汁走了过来,闻染忙熄灭屏幕接过芒果汁,道了一声谢。此时闻锦因再闻染触碰了一鼻子灰了无生趣,正戴着耳机打游戏。楚玉连把芒果汁放到了茶几上离他较近的地方,然后再离闻染不近不远处坐下。

闻染在心里感慨:多好的男孩!多么有分寸感!!不想闻锦一样像块狗皮膏药去哪里都撕不掉。

楚玉见闻染的双脚紧紧并拢,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家德牧至少三十厘米的地方,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子,“小松他还挺和善的,一般不会乱发脾气。”

闻染听后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小松?是这只德牧吗?”

楚玉点了点头。

一阵寂静。

闻染见他良久不说话,想了想,挑起了一个话题,“你高中准备插哪上?”

楚玉顺口接道,“我们是J省搬过来的,我高一高二都在那边读,搬过来以后应该插在七中读。”

七中?高三?闻染连忙坐直了,“七中?我就在七中!”

楚玉愣了愣,“好巧。”

闻染的心跳的有些快,“你选课是什么?”

“物化技。不知道这个选课学校里有没有相应的班?”

闻染歪头想了想,“有是有的,但你们这个选课的人少,是和物化生拼成一个班。你的班在四楼。我选的是大文,我的班在二楼。”

七中在Z市算不上顶尖好学校,但却是普通高中里升学率比较高的一所。因为是普高,所以学校更重文,物化班一共就两个,其余的班级都是两文加一门生物或是像闻染一样干脆纯文。

“啊,这样啊。那那儿的环境怎么样?”楚玉从小都不怎么接触同龄女孩子,此时单独和一个刚认识的女孩聊天多少有些手足无措,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儿才又抛出了一个干巴巴的问题。

好在闻染并未在意这些,只是在听到他的话后皱起了眉头,满脸嫌弃,“那个班里……有一股野生动物的味道,理科班里的女生一只手都数得清。其他那些男生都是那种标准的理工男,你懂吧?就那种不会打球,手和腿都细细的带着一副扁框眼镜。真不是我蛐蛐他们,可是他们一周不洗头不洗澡,只知埋头解题,像你这种香香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