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季泊本想一人出营,想不到背后悄悄跟着唐南袁和裴寂。

“不是让你们在军营等我吗?”季泊突然停住脚步,身后的两人身形一顿。

“哥哥,我也想帮帮百姓。”唐南袁低着头搓着自己的衣角,“裴寂说要来的。”

季泊将眼光移到了裴寂身上,裴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见季泊盯着他,转身看向旁边,并没有做出解释。

季泊汗颜,在这几个月里,裴寂总是一副冷冷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是叫人看不透。虽然唐庸枫让唐南袁对裴寂尊重一些,但是小南袁总会对裴寂有些莫名敌意。

“哎,走吧。”

小南袁听到这话,立刻跑上前去,牵起季泊的手,晃悠悠地向前走去。

暮色如同漩涡一般侵蚀着这片城池,城中充斥着哀嚎,季泊扯下一块纱布,递给了裴寂,又弯下身子帮小南袁将纱布绑在鼻尖。

街道上腐烂的尸体流出黢黑冰凉的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腥味。突然路边窜出一个大娘,季泊一个转身便将唐南袁护在胸前,大娘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死死地抓住季泊的衣服,跪在地上,大声喊道:“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来了!!!我们有救了!!!”大娘的呼喊吸引了更多的百姓,一排排的百姓跪倒在季泊的面前。

唐南袁显然被这场景吓到了,紧紧拽住季泊的衣角,躲在身后,裴寂则站在一旁,看着这些百姓,嘴角露出轻蔑的笑。

季泊咽了咽口水,说道:“各位,我会为大家找到解决的办法,只是目前还···”季泊还未说完,人群里突然有个大爷站了起来,大声呵斥道:“你什么意思?”

季泊无法对着相信他的百姓说自己还没有办法,自己没有能耐,只能压低了声音说:“只是目前还需要时间。”

“什么?意思是你没有办法了?”

季泊低着头,唐南袁突然从季泊的身后走了出来,带着怯生生的语调坚定的说:“皇帝陛下说有办法自然有办法,只是需要时间。”

“你是哪家的小娃娃?”

“我是···”

季泊等人还未反应过来,几个年轻人又站起来,指着季泊大声的说道:“是你吧?就是你带来的瘟疫,乡亲父老们,就是他带来的。”跪在地上的人群中开始吵闹了起来。

接着又有一个满脸疤痕的年轻人站了起来,说:“就是,前一个月,我就看见他在城中乱晃,还去城门口弄什么,肯定是在与敌军私通。”

小南袁听见这话,大声反驳道:“哥哥是在保护我们,我们是在城门口安装暗器,防止偷袭的。”

“那这几日冥都山有人来偷袭吗?”

南袁一下子噎住了,仔细想想冥都山的人似乎放松了警惕,竟没有来侵扰,那这瘟疫肯定是冥都山?

“前一个月我就看见他在城门口和一个神秘人说话,他们还在交换什么东西,我跟着那人,发现那人竟然在离城后不远换上了冥都山叛贼的衣服。”那个年轻人用手指着季泊,口水喷的到处都是,语气更加激烈,大喊道:“有本事你让他说。”。他用手指着季泊,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小南袁看着季泊,但是季泊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似乎默认自己与冥都山确有牵连。唐南袁挺了挺胸膛,大声说:“才不是,皇帝哥哥才不会这样做!”

季泊一直没有发话。这时人群开始躁动,许多人嘴里都开始咒骂,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向着季泊扔在泥泞地里抓起来的泥巴,将季泊一身白色的衣服弄满了污垢,就连旁边的裴寂也被打了好几个泥团。

南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季泊轻轻的拍了一下肩膀,对着愤怒的百姓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三日之内。”

“三日?你个瘟神!!还不知道大家撑不撑得过三日!!!”

跪着的百姓之中开始哀嚎,不停地哭泣。一个妇女抱着自己才咽气的孩子爬到了季泊的面前,那孩子已经瘦骨嶙峋,似乎是一具骷髅,她伸出自己满是血污的手,不停的摇晃着季泊,接着更多的人爬了过来,拉着季泊的衣角。此时的季泊就宛如在海上航行的明灯,而对这些跪爬者来说,那盏明灯就是希望。

“一日。”

“兄长?”唐南袁不可置信的望着那抹在黑暗之中熠熠发光的白色身影,就连裴寂都瞪大了双眼。

“嗯,一日。”

季泊低着头重复了一遍,声音似乎更加坚定了。他弯下腰,将好像还在相信他的百姓扶起来安顿好了之后,就向着城门外走去。那群咒骂季泊的人好像一下子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小南袁想跟着去,却被裴寂拦了下来。裴寂望着季泊远去的身影,淡淡地对着唐南袁说了一句:“他需要静一静。”

“可是,我明明看见那个女人把哥哥的后颈抓破了,哥哥会不会死啊?”

“不会,他可是皇帝陛下。”

裴寂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消失在黑夜之中的影子,还有悄悄跟在后面的狗?

季泊看着幻境里消失的身影,似乎在自言自语:“看起来我当时好像很把握,其实我一点办法也没有。”白淼搂着季泊,想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温柔的说着:“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你知道?”

“嗯。”

季泊心里感到一阵安心,甚至有些被理解的开怀。只是有一段记忆朦朦胧胧的又出现在了季泊的脑海里,那时季泊被抓伤后,感染了瘟疫,还未走出城门,就在路上晕了过去。季泊在头晕目眩之中,感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自己抱了起来,好像一直被一个湿润润的舌头舔着脸,那感觉就像走在云端。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脱了下来,身体已经不再发热,后颈的伤口也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季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到瘟疫从自己的身体里自动消失一般,只是似乎感觉很熟悉。

第二日,唐庸枫带着裴寂等人,早早就在城中心等着季泊,直到接近黄昏时,季泊才慢慢的从天地交接之处显出身影,小南袁急急忙忙的冲了出去,却被唐庸枫一把拦住,季泊嘴角带着笑容,对着小南袁点了点头。

“听闻陛下找到了治疗瘟疫的良方,今日我等特意前来寻求帮助。”唐庸枫首先开口,对着季泊毕恭毕敬的点了点头。

“嗯,找到了。”

季泊说完,城中百姓全部沸腾了起来,大呼:“有救了。”

唐庸枫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转变如常,躬着腰说:“那就请陛下救救这黎明百姓了。”

季泊走上了为他搭建的台子,盘腿而坐,周身瞬间被一团金光包围,将季泊抬上半空,百姓见状立即跪下去,大喊:“神仙显灵了,皇帝陛下来救我们了。”

“这是?”南袁抬起头,看着空中的金光问。

“看来我们的皇帝陛下,要用自己的寿命打赌了。”唐庸枫似乎早就料到这样的场景,相较于其他人,他并未过多的展现出惊讶,就连裴寂都显出了一丝诧异,虽然这种差异很快就从他的脸上消失。

季泊周身金光逐渐散去,慢慢渗透进哭喊的百姓之中,金光将整个城的百姓包裹了起来。唐庸枫见状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甚至抬起袖子捞了捞游走于他周围的金光,眼底极尽的痴迷。

季泊大喝一声,顿时他的指尖渗出血丝,这些血丝随着金光游走于百姓之中,但是不够,季泊双手向上一抬,手腕间也冒出血丝,季泊停留在半空,他的金光庇护着所有的人,他的血丝拼命的挽救着任何一个生命。

“皇帝哥哥,不要了,不要这样做了。”小南袁哭着坐在地上。周围的人全部都在欢呼自己身上的疤痕消失,曾经已经咽气的小宝宝也开始了呼吸,所有人都开始兴奋地叫喊,如同大获新生的快乐。只有南袁知道那要经历什么样的痛苦,以命换命。

季泊微微睁眼,他的脸已经毫无血色,像片落叶一样东倒西歪的摔落在地上,孤独而又脆弱,但是他的嘴角却依旧保持着笑容。

金光消失,所有人才如同从梦里惊醒一般。

唐南袁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季泊身边,努力的撕掉自己的衣角,想要为季泊包扎,可是季泊身体里的血已经被抽干,现在的季泊就如同一具干尸,脸色雪白,再怎么抱着好像也没有用了。

“他是神,对,他是神!!!他能治好瘟疫,只要我们杀了他,用他的元神来祭奠,孩子,孩子是不是就能回来了。”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大声叫喊起来,随即癫狂地笑了起来。

人群突然一阵沉默。

又一会儿又开始窸窸窣窣的谈论着什么。

“不能吧,他才救了我们。”

“大婶,你想想二娃子怎么死的,还不是他带来的瘟疫。”

“可是···”

“大家听我说,我以前看过一本古书,说只要杀了神帝,用他的元神做引,那么所有人都可永生?”

“真的假的?那我的娃子也能回来?”

“如今他也反抗不了,现在是下手的好时机。”

“可是杀了神帝会不会遭天谴啊?”

“现在神渊也没了,哪里来的天谴,大叔别犹豫了只有这一次机会。”

季泊躺在南袁的怀里,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小南袁也听到了,用另一只手遮住了季泊的耳朵,可以也没有办法杜绝这些声音。

突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走到了季泊面前,祈求道:“皇帝陛下,能不能再给我点你的血,我想救救我儿子,他前个月死了,只要你能给点什么,他就能复活了。”

小南袁挡在季泊的面前,哭喊着:“滚开,你们都滚开!!!”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季泊,眼底全是贪婪与欲望,只要季泊点头,他们立刻就能冲上来将季泊生剥活剐了。

下面的人群又开始了骚动,有些人喊着:“要不?抢了?”

“那不是唐将军也没阻止我们,干脆冲过去,把神帝抢过来!”

那些百姓似乎受到了鼓舞,拿起周围可以拿起来的木棍,镰刀就要冲了上来。

此时裴寂向着唐庸枫耳边说了几句,唐庸枫迟疑了一下,立刻闪现在季泊面前说道:“各位乡亲,皇帝陛下救了我们,自然要等陛下休息几日,如还有什么要求,可日后再提。”

那些百姓瞧着唐庸枫竟然站了出来,只得作罢。唐庸枫便叫了几人将季泊护送回了军营。

季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轻轻地笑了。白淼牵起季泊的手,慢慢的解开绑在手腕上的白色丝条,上面环着手腕一圈的是一条长长的疤痕,白淼摸了上去,季泊突然一激灵,想要收回手臂,却被白淼紧紧抓住,嘶哑着喉咙问:“还痛不痛?”

季泊立刻抬起头,眼里似乎有了些水汽,清了清嗓子,说:“不痛。”

“兄长,以后别硬撑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