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爸爸
按照闻穆的指示，林柠很快便找到了分管这个区域的派出所。
“叔叔，我…我想要…报警。”林柠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道。
此刻，林柠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满脸通红，额角不断有汗珠滑落。
一位民警见状，想要将林柠扶到一旁的椅子处，“你先坐一下，说清楚。”
林柠喘着气，摆手拒绝，恳求道：“叔叔，你…你们快点过去那个小巷里。”
见情况紧急，刚刚要扶林柠的民警立马招呼另外两个民警。
“小王、小李跟我一起去。”
林柠也连忙跟上。
林柠坐在警车里，告诉民警小巷的位置。
她双手紧紧交叉相握，关节泛白，双腿不由自主颤动，整颗心似被火燎一样。
看着不断后退的景物，林柠在想，怎么还不到？怎么还不到？
等到了那个小巷口，林柠率先开门，下车，没有丝毫停顿，直直向小巷跑去。
随后，民警拿起警车里的单警伸缩棍，紧跟着林柠下了车。
十分钟后。
一行人坐在警车上。
“呜呜呜—”
从上了警车开始，原本紧绷焦灼的情绪放空，林柠就开始止不住掉眼泪，刚开始只是自己低着头默默哭着。
闻穆看见后，掏出纸巾，擦了擦林柠脸颊的泪痕，安慰道：“这不是没事吗？”
林柠抬头，泪眼濛濛，看到闻穆嘴角的伤痕，终于忍不住倾身抱住他，埋在他怀里，大声哭起来。
被抱住的那一刻，闻穆仿佛被定住了一样，拿着纸巾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仿佛失去了所有感觉，只能感觉到被一个软软的东西拥着。
林柠的眼泪透过衣服，仿佛直接烫到了他的心里。
闻穆垂眸看着林柠，原来被人担心是这种感觉啊！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了。
坐在后排的周唐宇看到前面抱在一起的两人，忍不住用手肘捣了捣旁边的周宋宇。
在周宋宇看过来时，又用眼神示意他看前面的两人，一脸吃到大瓜的表情。
周宋宇直直看向仿佛被定住的闻穆，这一刻，眼睛里仿佛有水波划过。
在前面的开车的民警，透过后视镜看到后排的情况，不禁笑着摇头，现在的年轻人。
于此同时，柠乐娱乐公司的顶层办公室。
林建国从茶壶中缓缓倒出一杯茶，递给坐在旁边沙发的人，“尝尝，特地从我老爹那里顺过来的，为了这点茶叶，他都想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周启山接过，垂眸见茶汤清澈透亮，拿近，若有若无有一丝香气。
他浅尝了一下，入口爽朗，又带有一丝回甘。
这样的好茶，轻易不可得。
“拿了林叔叔这样的好茶，怪不得林叔叔想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呢！”周启山笑着道。
“唉！”林建国靠在沙发上，佯装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接着道：“老头这辈子是没办法了，下辈子让他有一个顺心顺意的好儿子吧。”
周启山想到小时候林建国整天被林叔叔在大院追着打的情形，不由笑了笑。
周启山瞥到林建国办公桌上一家三口的合照，站在的林建国和舒洁中间的女孩子，笑得开朗明媚，他开口道：“幸好，你和舒洁生的是女孩，要不然现在你还能在这里悠闲地喝茶。”
想起只在小时候见过两面的林柠，周启山道：“要不然到时候我们两家聚一聚，我都还没亲眼见过长大后的柠柠。她现在也上高中了吧？”
林建国看着貌似儒雅斯文的周启山，又想起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子，顿时心中不免警惕，“聚什聚，我家柠柠可看不上你那俩丑儿子。”
林建国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从小跟林建国一起长大，周启山清楚知道他的脾性，所以对林建国的话周启山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问道：“为什么？你又没见过我儿子。”
林建国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启山，满脸嫌弃道：“子肖父，看你就知道。”
看着林建国撇嘴的样子，周启山失笑，“看来，你还记得当年舒洁夸我很好看的事情。”
提起当年的事情，林建国仿佛炸毛一般，“哪有很好看，就一般好看而已。而且现在过去那么多年，你都老成这样，那一点好看恐怕连灰都没有了。”
“老成这样”的周启山：……
当年舒洁和周启山作为他们大院学习和长相都数一数二的，一直被当做金童玉女般的存在，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舒家和周家可能以后要做亲家。
虽说后来舒洁解释，自己和周启山一直都是纯洁的友谊关系，但林建国还是将周启山作为头号竞争对手。
特别是有一天舒洁无意间说了一句周启山长得很好看，林建国更加像盯贼一样盯着周启山，生怕他把自己好不容易哄回家的鲜花给折走了。
“想和我做亲家，你就别想了，我女儿不到30岁不谈恋爱，不结婚。”林建国再次说道。
看林建国这副护宝贝的样子，周启山不禁失笑。
这时，周启山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看着屏幕上面的陌生电话。
片刻后，他接起。
“喂，你好。”
“他们两个现在没事吧？”
“好，我现在马上过去。”
见周启山挂掉电话，忙着穿衣服，林建国坐直身体问道，“出什么事了？”
周启山穿好衣服，将手机拿在手里，一边在软件上搜索电话中提到的派出所的路线，一边回答：“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是我儿子跟人家打架了，让我过去解决一下。”
“俩孩子没事吧？”林建国接着问道。
“应该没事，要不然就该通知我去医院了。”周启山整了一下领口，“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林建国拦住周启山，“我送你过去吧，你才刚回川海没多长时间。”
想着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自己确实对川海这边很多东西都不熟悉了，周启山没有拒绝，“那好。”
林建国穿着衣服，打趣道：“我以为你还会跟以前一样说谢谢。”
周启山笑道：“我们这个年纪，记在心里就可以了。”
林建国穿好衣服，开门，率先走出去，回头看着后面的人，“我可年轻着呢？跟你们可不一样。”
周启山无奈笑了笑，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朝气蓬勃的林建国，还是那么有棱有角，还是那么骄傲自信。
两个人在等电梯。
林建国点开手机，开口问，“是哪个派出所？”
“莲山派出所。”周启山答道。
林建国在导航软件中输入莲山派出所，很快手机屏幕上便显示规划出的最佳的行驶路线。
将手机关闭，揣到口袋里，林建国打趣道：“你还没进过派出所吧，看来你儿子还带你长了一回见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周启山跨步走进去，林建国随即跟上。
两人并排，面对电梯口，电梯缓缓下行。
周启山开口，“嗯，不像你，派出所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来去自如了。”
“你—”
林建国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他朝一边淡定自如的周启山瞪了一眼，然后接起电话。
“什么？”
“莲山派出所？”
“打架？”
“拜托你们，看好我女儿，可别让其他人欺负她，我这就过去。”
听着林建国一段一段话，周启山诧异问道：“也是莲山派出所，不会是我儿子和柠柠打架了吧？”
闻言，林建国怒声道：“周启山，你儿子要是敢打我女儿，我就揍得他俩三天下不了床。”
说完，电梯门恰好打开，林建国怒气冲冲走出电梯。
等林建国和周启山到派出所的时候，警察局吵吵嚷嚷，家长的打骂声以及民警声的劝导声此起彼伏。
“有能耐了啊！不上学，染这些乱七八糟的头发还不算完，现在都学会打架了，你看我不抽你—”
“这位家长，你冷静一下，别—”
林建国走进去，在“鸡飞狗跳”的房间里搜寻一遍，终于在房间的角落里看到了窝在那里的林柠。
林建国平等地无视了旁边的另外三个人。
他快步走过去。
周启山看自己两个儿子也坐在那个角落里，只是嘴角和脸颊有些淤青和伤痕，其中周唐宇还兴奋地跟自己后面的男生说着话，左一勾手，右一勾拳。
一路上紧急赶过来的周启山都快被自己这没心没肺的大儿子给气笑了，看来今天晚上要好好收拾他。
林柠看到走过来的林建国，“爸—”爸还没说完，就被他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起来，前后查看。
等确认真的没受什么伤后，才给平稳放下。
坐在林柠后面的闻穆在刚才林建国将林柠拎起来的时候，想要站起来阻止，但看林柠并没有挣扎反对，半起的身子又缓缓坐下。
林建国看跟着自己走过来的的周启山，没好气问道：“周启山，你那好儿子呢？敢欺负我女儿，看老子今天不扒了他的皮。”
周启山指了指一旁的周唐宇和周宋宇，随意道：“两个都在这了，你看先扒哪一个，还省得我回家费工夫了。”
周唐宇看眼前这两人，就跟杀猪，讨论先杀哪个一样，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他弱弱举起手，“叔叔，杀人犯法的。而且林柠我们四个是一伙的，我们怎么先内斗起来，敌人在那边呢。”
周唐宇指了指“鸡飞狗跳”的对面。
林柠趁机插话，“就是他们，他们先动手的。”
林建国瞥了眼弱身板的林柠，语气危险地道：“你也跟着动手打架了。”
“没有，没有，我是报信求援军的，我这小身板怎么可能跟人打架。”林柠感觉到危险，赔笑道。
这时对面终于消停了，几个本就负伤的黄毛、绿毛、红毛、白毛变得更加伤痕累累。
民警将两方人员聚集在一起，讲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经过其实很简单，周唐宇买了一个冰淇淋，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黄毛身上。
周唐宇立马道歉了，也打算出钱给干洗，但黄毛仍是不依不饶，说自己这是香奈儿的外套，要赔偿两万。
听到这个价格，一旁的周宋宇双手交叉在胸前，凉凉道：“布料粗糙，接缝不齐，袖口甚至还有线头，这样一件外套，除了胸前绣的那个假的不能再假的CHANEL的标，哪里有CHANEL的样子。”
听到周宋宇的话，染着白头发的人对黄毛道：“亮哥，你这到底是不是香奈儿啊？”
黄毛顿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这是他花500块钱买的二手的，虽说卖给他的那人斩钉截铁说这就是香奈儿，但黄毛也不禁有了怀疑。
但为了不在小弟面前掉面子，他还是坚定道：“怎么不是香奈儿了，他见过香奈儿吗？就说这是假的。”
听到黄毛的狡辩，周宋宇轻“呵”了一声。
本就强装面子的黄毛，听到周宋宇的话，更加感觉自己的面子被他狠狠踩在地上，他气恼地推搡了一把周宋宇。
见弟弟被人推了一把，周唐宇走到周宋宇身前挡住，也狠狠地回推了对方一把。
“你怎么推我弟弟啊！”
白毛、绿毛、红毛见大哥被人推了，也赶紧过来帮忙。
就这样你推我搡之间，不知哪方先动了手，就变成了双方开始打架。
听完事情经过，几个颜色各异的家长对着西装革履的林建国和周启山赔笑道：“你们看要怎么赔偿。”
话音里不免充斥着小心翼翼。
见林建国和周启山不说话，他们又强拉着孩子过来道歉。
其中，黄毛见平常对自己动辄打骂，从来不道歉的爸爸如此“卑躬屈膝”，他脸色涨红，握紧拳头，但却始终不肯歪腰开口道歉。
黄毛的爸爸见自己的儿子如此不识好歹，心中不免气愤，但见儿子已经有些肿胀的双脸，要伸出的巴掌到底还是收了回来。
他又弯下腰低下头，冲着林建国和周启山道：“我儿子不识好歹，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见爸爸为了自己如此低声下气，这一刻委屈、不满、心疼种种情绪充斥在心间，黄毛身体微微发抖，红着眼眶指着对面的四人，大声道：“我们有错，他们难道没有错吗？凭什么要我们道歉，就凭他们比我们穿得好，开着比我们贵的车。”
黄毛的话充斥在派出所的每个角落，里面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见状，林建国上前走了一步，看着黄毛的眼睛，认真道：“我们自始至终没有要求过你们的道歉，让你父亲道歉的人不是我们。”
“或许你们曾经遭受过不公，但这不是我们造成的。”
黄毛眼睛充血，怒视着林建国，“你们就是一丘之貉，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仅仅用手里那一点金钱，就能任性砸到我们所有的尊严。”
林建国看着眼前还很稚嫩的黄毛，解释道：“罪恶的并不是金钱，而是掌握他们的人。我林建国敢说，我从来没有乱用金钱做任何违法和不道德的事情。”
“这个世界很大，人很多，不要以偏概全。”
黄毛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林建国冲着自己身后站成一排的四个人招手，“还不赶紧过来道歉。”
林柠、闻穆、周唐宇和周宋宇四个人依次对黄毛、绿毛、红毛、白毛和他们的父母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因为打架情节比较轻，且双方都愿意和解，最后民警只在教育了几个人几句后，就放他们离开了。
黄毛、绿毛、红毛、白毛的父母先带各自的孩子离开。
林建国看他们染得颜色各异的头发以及那空荡荡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不由得想起曾经那个自己。
犹豫片刻后，他叫住了要离开的四个人。
这时，周启山走过来，笑着对林柠道：“柠柠，不认识我吧！我是周启山，是唐宇和宋宇的爸爸也是你爸爸妈妈的朋友。”
虽然不记得眼前的人，林柠还是先笑着打招呼道：“叔叔好。”
“柠柠，一晃眼都这么大了，以前还是个小娃娃呢？”周启山笑着回忆，“以前总是闹着要吃糖，现在还喜欢吃糖吗？”
林柠笑着道：“喜欢，不过我现在只吃一点点。”
林柠用手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为什么？”周启山问道。
“因为要变好看，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呢？”林柠双手张开放在脸颊旁比了一个花朵的手势。
周启山听到后，不禁哈哈大笑，连说几句“好、好、好”。
“女孩子就是要漂亮。”
这时，周唐宇趁机插话，“林柠，你现在就像朵花。”
“什么花？”林柠问。
“喇叭花。”说完，周唐宇自己先笑了起来。
林柠连忙拉着周启山的袖子告状，“叔叔，你看，周唐宇总是欺负我。”
“我替你教训他。”周启山应道。
还没等周唐宇逃跑，周启山便扯着他的后衣领，强行扯过来给林柠道歉。
一旁的闻穆看着被众人围在中心的林柠，看着她灿烂的笑脸，他不免后退一步。
他一个半身处在深渊的人怎么能够亵渎如此被幸福包围的她呢？
看着林建国进来，周启山跟他告别，“我先带着这两个臭小子回家了，我们改天再聚。”
林建国看着跟在周启山后面的周唐宇和周宋宇，友好道：“家里皮带有吧，别不舍得。没有我派人跟你送两条，皮的。”
周启山回道：“家里还有，等断了，我给你打电话。”
“走了。”
周唐宇和周宋宇紧跟在其后，生怕又哪里惹恼了爸爸。
“柠柠，走了。”林建国冲着林柠招手道。
“好。”林柠回道。
在林柠准备过去的时候，她瞥见一直孤零零站在那的闻穆，除了刚才的道歉外，他没有再开口说话了。
其他人都有家长领走，他仿佛是被人遗弃在这里一般。
林柠看了闻穆一眼。
恰好此时，闻穆也正抬头，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在空中相撞。
从闻穆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仿佛对于自己独自在这里并不在意。
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
林柠眼睛有些酸涩。
这时，林建国又出声，“干什么呢？赶紧过来。”
看着不远处的林建国，林柠心中突然涌出一个想法。
她快步走了过去，然后拉着林建国就往外走。
“慢点，慢点，我们又不是赶着去投胎。”林建国道。
等林柠离开，闻穆看着此时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几位民警在办公。
不会有人来接他的，永远都不会的。
闻穆起身站直，正准备离开。
突然，听到一声爽朗的声音，“儿子，爸爸来接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