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姑娘脚步一停,提着黄色百迭裙的手一捏,转过身来,狐狸眼里浮起一层浅薄的笑意,可她瞧着又不像高兴的样子,故而有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你们?谁在你面前说了这样的话?”她问。

苏析一愣,没有想到她避而不答,反而发现了这一点。

苏大郎君撇开眼,他不擅长说谎,故而神色多有闪躲,“没谁。”

“没谁。”苏杳轻笑一声,眉眼间是压不住的轻蔑,素手拨弄着玉环绶带上的玉环,这样的动作一时还让苏析产生了些熟悉的紧张感。

如果苏杳再追问下去,他必定撑不住了,也就顺着话说了。

可苏二姑娘没有兴致再问他的私事,懒懒散散地说道:“这谈情说爱的事情里就两个人,我可管不了。自然,别人也管不着。”

说完就走,瞧着没有一点想留下来的意思。

苏杳想得明白。

昨天的事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手段甚至比不上后宅里丫鬟间的斗争,由此可见,谷家大姑娘自是从小生活美满,没见过什么后宅阴私。虽然她也没经历过,可她素来会喜好见识自己没经历过的,从小听了不少这样那样的事情。

她每每惊奇,女子有这样的聪明,一举一动步步为营,心思细腻拿捏人心,一来一往如同兵书般精彩反转,让她为之心神荡漾十分想要了解。

她昨日去谷家时还想着能真切地感受一番了,没想到谷岁安手段粗陋,让人见之便觉无趣。

然而苏岳两家的婚约还是要毁了,岳家小家主亲自放的话,众目睽睽之下,他人府邸之内,想要挽回都实属不易。更何况,苏析明显陷入迷障,堕入他人言语陷阱之中,更是被谷岁安三言两语挑起草率的言行,这几日如果他想不清楚,九日之后毁约就是必然。

言语能挑起的事情,重点必不在这言语之中,而是在日日相处的时候深深扎进心中的刺。

听苏析刚刚话里的意思,必然是有人在他面前贬低他捧高岳家姐姐。

众人总以为苏析这般清风朗月般的少年郎君,家中财产优渥,家族地位崇高,更是他父亲礼部尚书大人唯一的嫡子,琴棋书画君子六艺又多有出彩,就算现在不屑于参与科举,但家中一安排,青云直上那不是轻轻松松的小事?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女子身上自怨自艾呢?

谁又会看出这件事情,并从这方面入手呢?

苏杳想着,进了院门便直奔书房。

揽月知道苏杳的习惯,拿来一套流光溢彩的茶具倒了半杯凉水在里面,方便苏杳后面想事情的时候能握在手中。

苏二姑娘却看着揽月的动作眸子微闪,“揽月,你说除了你还有谁能知道我这个习惯。”

“啊,”揽月微怔,然后便细细思考了起来,答到:“还有自照、揽镜两人,然后就别无他人了。”

“你说,”苏杳懒着不动,纤长的手指勾住一半的杯身把杯子一点点地勾了过来,眼眸垂下,语气轻淡地说道:“如果有人知道了我这个习惯,他又想害我,会不会在杯壁下毒。”

“怎么会!”揽月骇然,目光凶狠,面色很难看,“我去把他宰了。”

苏二姑娘小手一抖,倒没有想到自己的丫鬟比自己还要凶狠。

她莞尔一笑,安抚道:“没这样的事情,你把小乖抱过来吧。”

揽月面色立刻缓和下来,边起身去唤小乖,边不放心地担忧着,“姑娘最近抱小乖的时候越来越多了,现在写字的时候还要抱着,老夫人回来要生气了。”

苏杳懒散地支着脑袋,心中焦虑愤懑的情绪却如同一道火势凶猛的大火燃烧在她这心中三分地,可她性子素来冷冷清清,现在又觉得脑中清醒,这样的情绪更加奇怪。

像把一把火和一块冰关在了一个盒子里,火融化不了冰,盒子里面是凉的,可盒子稍稍松懈,火又会蜿蜒到外面,让人心里生烦却不能懈怠。

“无妨,”苏杳冷眼看着自己有些颤抖的手指,右手借用紧握茶杯的动作掩饰住了,声音清淡,“我想他了,抱过来见见吧。”

要近身伺候的才能从苏家大郎君和岳家小家主之间的相处中推断一二,苏析身边人少,近身的除了一个福生就是当归,这两人自然不可能,那就是岳姐姐身边有人作祟。

岳姐姐这些年坐稳首富之位,明争暗斗少不了,指不定这个人会坏了什么事,无论是为了岳姐姐的安全还是为了给自己哥哥讨个巧,寄信过去的事情都宜早不宜迟。

过了会小乖还没有抱过来,苏杳手指点开茶杯,左手仍是支着脑袋,右手却开始叩动着桌面,难免有种催促的含义。

揽月站在门口和那个满脸焦急的小丫鬟说完话,挥挥手让她走了。

回头就看到自家姑娘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子,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许是葵水要来了,揽月算了算日子,面不改色地给自家姑娘找理由。

“姑娘,小乖刚刨完土,浑身都脏兮兮的,拉去洗漱去了。”揽月回来说话。

“他刨土做什么?”苏杳诧异之余还有点紧张,她可没忘记这只小犬是怎么被自己碰到的,还不得是从姜侍御史家中刨土出来的。

揽月看出来了,笑着说道:“犬类都生性活泼好玩,每日都只在府里转也怕是厌烦了,就想着刨土出去呢,不过姑娘放心,自照早些年不就把我们院的地下给加了好几层。”

说起这件事,揽月还笑得不亦乐乎。

苏杳也禁不住一乐,早些年,自照刚适应了她的新职责,开始研究院中的防范问题了。

墙不够高,加。

砖不防火,换。

院里没有密室,造。

就连这院里下面三尺地都被刨出来了一遍,往下面加了好几层砖头。

苏杳拦也拦不住她,而且她每每看到自照发光的眸子和英姿飒爽的身姿就觉得羡慕,便也不拦着,而苏府两个当家人竟然也保持态度,并无干涉。

一时之间,苏府三个小主子的院里总会有三个人来回走动交流的身影,其中以当归最能唠叨,自照最为沉静,竹杖行动力最强。

便是如今,自照也是很看重她那些亲手设置的地方,时不时还要加以改造,万不能让她知道了。

苏杳便笑着叮嘱到:“小乖挖了便挖了,但要记得重新给他埋好,还要弄实了。”

揽月弯着眉眼,“哪能忘记。”

小乖很快被抱了回来,天气热,他洗了一番甩甩身子很快就干了,此时正欢快地往苏二姑娘这里跑。

小短腿一蹦,匡的一声就撞上了实心的红木椅子,然后被撞飞。

苏二姑娘都阻止不及,错愕地看着小小的一个小犬傻不愣登地撞上椅子,被撞得一个后仰翻过了身子还不死心,摇摇脑袋目光坚毅地又要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