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论?”护国郡公府的嫡子笑得洋洋得意,“我说我们先前说的一句你就不知道怎么论!”

苏杳神色冷淡,“请说。”

护国郡公府的嫡子装作很有才学的样子,两只手都忍不住挥舞,像只猴。

“孔夫子是世人公认的学者,他曾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的意思是女子没有才华才是最好的德行!而今日众女子聚集于此,实在是对孔夫子的不敬啊!”

护国郡公二郎君摇头晃脑,一脸惋惜地看着对面一群女子。

静静听他讲完,苏二姑娘眉头紧皱。

众人以为她是在为难,实际上苏二姑娘在想怎么过了几年,这些作“伪证”的话还能被人说的出口。

“其一,这句话并非孔子所言,而是来自明代陈继儒先生的《安得长者言》,护国郡公二郎君说话的考据有所欠缺。”

少女眸子盯着他,压迫地他说不出话,自己则面向众人,高声说:“其二,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是说男子有德而不见其德,方为大才;女子有才而不露其才,方为大德。其中并未关于男子更厉害还是女子更厉害的讨论,护国郡公二郎君偏题了。”

随着少女客气又清晰的反驳的落下,场内寂静一片。

轰然之间,苏杳身后早已攒了一肚子憋屈气的女子们忍不住欢呼。

“说得好!”

“苏二姑娘说得漂亮!”

“苏二姑娘好棒!”

同时,也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诶,这句话是错的,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说啊,把我都误导了。”

“是啊,教导我族中的先生也是讲错了,那段日子我还讨厌孔夫子来着。”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

“哎呀,就是小人扯着虎皮作祟呗。”兵部陈侍郎的庶女面露嫌恶,她一向好强,刚刚被这句话堵地无法反驳,现在知道这是错的了,更是气。

这句话意思都是错的,这群人怎么敢的?!

女子们纷纷义愤填膺,十分气恼。说得对面男子的脸色很不好看。

那边有人受不了了,也顾不得光不光明,磊不磊落了,直接说:“这一句话说错了又如何?再说了,史书上大多是男子的名号,你们女子就算有那也是以辅佐我们男子出名啊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那人还觉得有理了,哈哈大笑起来。

可在场的都是权贵家的子女,平民百姓不知道,难道这些家中有接触修缮史书或负责攥写史书的人能不知道史书在刻意抹去女子的身影吗?

有段日子,甚至在谣传女子是祸害是不能写进史书里的,否则将要被上天惩罚。

少女们有些着急,可看着她们前面不慌不忙的女子时又放下心来。

苏杳等他笑完,少女不紧不慢地问道:“知道《地圆论》和《月食解》吧?”

男子觉得奇怪,苏二姑娘说的这两本著作十分出名,书中内容打破了传统观念中“天圆地方”,世人惊叹其才华,深觉恍然大悟,书上却未标上姓名。

男子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两本书中并无关于赞扬女子的内容后放心地点点头。

苏二姑娘面无表情,“都是王贞仪娘子所作。”

众人大骇,都瞪大了眼睛,就算不知道王贞仪的名号也该知道后面娘子两字的含义,这两本他们啧啧称奇的书竟然是女子所作?

“想必你们家中在教导的时候从不曾说这两本是谁所作吧。”苏二姑娘没有觉得意外,“你们可以回去试着找署名金陵女史或江宁女史的,都是。”

对面大惊失色,有人小声讨论着,“这不合女德吧。”

但有人心服口服,坦荡地道:“女先生的才华出众我们承认,可是,不能就一人吧。”

“别唤她先生。”苏杳看着他目光冷淡地制止,王贞仪娘子一生都在不服气女子不如男和男尊女卑,要是泉下有知自己有这个称呼怕是会气得起死回生。

不待苏杳说话,身后的女子们纷纷冒出了头。

“班昭娘子和马蓬瀛娘子你们都不知道吗?”

“葛宜娘子还设计了观测仪器呢。”

“王贞仪娘子算术也学得极好,《术算简存》我最近也在看呢。”

“王锡蕙娘子的《数百算学》我不信你们没看过。”……

随着女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对面的脸色越来越差,这边的男子却面色坦然,甚至还能说上一两个自己十分佩服的女子。

护国郡公府的嫡子隐隐失控,大吼,“你们女子也就读点书厉害些,这天下还是要靠男子才能打下来!”

场面静了静,旋即兵部陈侍郎的庶女讥笑,“折太君才亡多久,你们这群酒囊饭桶就忘了?”

一直在苏杳身边的东南早已憋不住嘴了,狠毒地咒他,“梁红玉将军怎么不把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死东西带下去。”

那边男子既不服气又委屈,七嘴八舌地列举出来。

“可是屈原先生你们还每年为其祈福啊。”

“你们这群女郎,学堂里前不久还夸岳大将军呢!”

“你们还夸过……”

女子们不耐烦了,“夸他们又不是夸你。”

那边的男子尴尬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在那边小声地嘀嘀咕咕。

苏杳看着对面有些疲惫地扯开一抹笑又快速地消失不见,“你们论女子是应该要才还是要德是在讨论女德,论到论男子厉害还是女子厉害时也在说女德。我曾见过吕碧城娘子的一段话,‘世每别之曰女德,推其意义,盖视女子为男子之附庸物,其教育之道,只求男子之便利为目的,而不知一世之中,夫夫妇妇自应各尽其道,无所谓男德女德也。 ’如果我们今日一定要争,无论男女的例子都是枚不胜举。这样的争论毫无意义,反而让我们违背了论的本来意义,我希望在场诸君明白,男女该是平等的,至少,不可或缺其一。”

说罢,苏二姑娘两手交叠深深拱手行礼,也为这一场并不正规的辩赛宣告结束。

众人中,有人眉头紧皱,有人眉目舒缓,有人满脸不服,有人面露思索。

苏杳知道她这样的想法在祝朝并不常见,可她不愿见到男子与女子真正的、完全的、决绝的对立起来。男子中很多都轻视女子,可有一小部分无辜地不该被针对。女子们应该团结一心,但也要明白,坏人是不分男子还是女子的。

无论男女,要做的都应该有尊重这一项,当你实在尊重不了的时候,那就蔑视吧,那就嘲讽吧。

这是苏二姑娘的理念,能劝就劝,劝不了就算了。

再说了,苏二姑娘也认为:人这一生不应该花大部分光阴在为他人体谅上。

自觉命不久矣的苏二姑娘拉着东南她们蹲在护国郡公府的嫡子回去的路上,恶狠狠地指挥自照为自己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