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再三确定爸爸出去以后,赶紧把弟弟往床底下更深的地方塞了塞,才从另一头快速的爬了出来,哭着喊了好几声的妈妈,也见无人应答,掉头就往地里跑去,路上连摔了好几跤也不在意。
等找到地里的幺爸,听她哭着说了半天,也没搞懂到底想表达个什么,只得先跟着回了家,想着看看再说。
小草到家就直接冲进了屋里,大声叫着幺爸快来。
那时候她幺爸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见地上的血迹和倒地的大嫂,吓得赶紧叫人送去了县医院,生怕就这么死在家里。
等大家把妈妈送走后,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小草才突然想起床底下的弟弟,赶紧爬进去一看,原来已经睡熟了。
自打那天起,他们就没有妈妈了,小草知道妈妈不是死了,只是走了,拖着被打断肠子的身体,也不愿在小草爸爸知道的医院里多待一天。
那几凳子下去,打断的不仅仅是小草妈妈的肠子,还把这多年的夫妻感情,因为舍不得孩子而选择的隐忍,都给打没了。
小草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妈妈,是在她离开的半年后,妈妈说她出去打工了,等以后挣了钱回来给她买新裙子,让他在家要听爷爷奶奶的话,照顾弟弟。
那天小草跟着妈妈离开的三轮车追了好远,最后重重的摔在地上,泥巴公路上的小石子陷进了膝盖里,她用手一点一点的抠了出来,疼得眼泪直流,却没大声哭闹,那一瞬间,她应该是长大了一点吧。
闲话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谁真的在意呢?
五岁的小草能想到什么呢?只能想到他这次是真的没有妈妈了。
八岁那年幺爸结了婚,娶了一个在当时的农村里来说,时尚漂亮的女人。
在当时一千块钱可以够一家人过一年的物价下,那个女人家里要了3000块钱的天价彩礼,轰动了整个村子,也彻底得罪了小草的奶奶。
最后奶奶还是给了,不知道是借的钱还是存的,这不禁让小草想到当初没借她妈妈那两块钱的救命钱。
村里几乎人尽皆知,小草的奶奶不喜欢幺爸娶的这个女人,因为她奶奶总会在闲着的时候跟村里人说闲话:“小草他妈妈那时候就没要一分钱,自己走着进来的。”
声音里能听出洋洋得意,也能听出对幺爸娶这个女人的不满。
而小草心里只是想着:“是啊我妈妈没要一分钱,所以被你儿子打跑了,花了三千块钱的媳妇儿,比不花钱的媳妇儿更金贵,所以不能打。”
后来幺爸他们也生了个女儿,奶奶更看那个女人不顺眼了,总是在小草面前嘀咕着:“生了个赔钱货,白瞎了那些钱。”
每次小草听着这些话的时候,也会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我和姐也是赔钱货?所以我姐就活该被送出去,我就应该当牛做马。”没有人能告诉小小的她答案。
可是幺爸家的妹妹真的让人没办法不羡慕啊!
她头上有小草从没见过的头花;吃小草从没吃过的泡面,火腿肠;哦,还有总在她和弟弟面前吃那个叫巧克力的糖;甚至妹妹还拍了很多的照片,整整一个抽屉里都是。
小草也知道妹妹还小,根本想不到什么叫做炫耀,可这一切就是莫名其妙的刺痛她的眼。
终于有一天,小草找到机会偷拿了一块妹妹的巧克力,分给了弟弟一半,两个人偷偷吃了。
原来巧克力是这个味道,有点甜还带着点苦,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
后来被发现,跪了一下午可奇怪的是她依然觉得很值。
那时候小小的她有很多愿望,想要拍很多照片,想要有吃不完的泡面,想带着漂亮的头花去上学了不是那种五毛钱的塑料花,是妹妹那种亮晶晶的,会发光的。
然而注定没有人会满足她的愿望,这些愿望被埋在这个村子的泥土里,永远不会生根发芽。
记得六年级的时候,小草得了有限的读书生涯中的第一次奖,她的作文《我的妈妈》在全校学生中脱颖而出。
那天是六一,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穿了新衣服,除了她。
地中海的校长大声的在台上说着话,下面闹闹哄哄的,小草一句也没听清。
直到听到前排有人小声议论:“听说这次的获奖作文是陈小草写的。”
听着别人的话,她亮了双眼,那是第一次,有那么多的人同时望着她。
可等到她被邀请上台,要求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那篇作文时,看着那片熟悉的作文她一句也朗诵不出来。
因为作文里的事儿都是假的,妈妈没有每天给她梳头,没有每天给她做早餐,也没有牵着她的手说,遇事不要怕,凡事有妈妈。
她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毫无预兆的蹲了下去,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台下的所有人瞬间哈哈大笑起来,好像都在笑她,连妈妈都需要胡编乱造。
她不知道弟弟有没有遇到过像她一样的事,但小草知道,弟弟跟她不一样,她没了妈妈就像没了全世界。
可弟弟还有每天一个的煮鸡蛋,有六一儿童节的新衣服,甚至有一把竹子做的可以上子弹的枪。
从小她就知道,她和弟弟有着本质的不同。
后来小草长大了,她以为自己会牢记妈妈的下场,拼命的过好自己这一生。
可她也没读多少书,只知道迫切的想要逃离那个让她窒息的家庭。
十五六岁就早早的出了社会,在外面认识一个比她大一岁的男人,很快就草率的结了婚,她以为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那时候的小草好像着了魔,明明周围的人都告诉她,那不是良人,可她还是觉得这辈子就非他不可了。
一番较量下她赢了,结婚后的日子勉强能算饿不着,生活的柴米油盐磨灭了一开始的热情,过日子的挫折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