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的战火已经烧了起来,大夏步兵顶着敌人密集猛烈的火箭攻击,强行突破到城下。
一辆辆云梯车在城墙上架起,敌人从上方投下滚木与火油,试图阻止夏兵登城,在又一根滚木朝着云梯上的夏兵滚滚落下时,小兵陈二壮已经将坠着绳索的抓钩扔上了城墙,他双手缠住绳索,在半空中用力一荡,险险躲了过去。
虽说腿上还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但流血受伤都是家常便饭,这点小伤小痛更是不值一提。况且他也没有空闲来查看伤况,一块接一块的擂石相继落下,陈二壮重新扒住云梯,努力躲避的同时飞快往上攀援……
胡族以游牧为生,胡人个个身形彪悍、力大无穷,他们擅骑马拉弓,却没什么守城经验。现下所做的这些不过是照着攻打宁远城时,夏人所做的那些依样画瓢而已。
其木格的指挥作战经验也远比不上身经百战的卫国公,先前仗着手中有人质,大夏投鼠忌器不敢冒然进攻而苟延了许久,如今对方没了任何顾忌,加之国土被犯、同胞遭屠之事,大夏军队中人人都憋着一口恶气,如此来势汹汹的攻伐,胡人实在很难抵挡。
大夏兵勇推着撞车一次又一次朝城门发起猛烈撞击,坚固雄伟的宁远城门在里外双方的来回推撞中,终于“嘎吱”一声闷响,城门绞盘在重力撞击下缓缓活动,坚实的大门也在这时启开了一条缝隙。
仅一日,宁远城的城门便被大夏将士给破开了。
而且剧烈的撞击仍未停止,城门的细缝越推越大,大夏铁骑在这片本就属于他们的土地上踏出震破山河的哒哒巨响,率先冲了进去。
“杀啊!”
“弟兄们,冲啊!”
“杀!”
喊声震天。
城中胡人的弓箭手早已列阵以待,在对方铁骑冲进来的一刹,只待一声令下,瞬时万箭齐发。
“放!”
“再放!”
真正残酷血腥的一场鏖战,此刻才刚刚拉开帷幕。
不少战马被敌人的弓箭射中,嘶鸣着倒地不起,马背上的骑兵在马儿骤然倒下的一瞬间被甩飞出去,少有人就地翻滚后重新站起,更多的不是跌破头摔断腿,就是被敌人急雨一样的箭矢给射成筛子。
此时后面的步兵终于跟上,他们举起盾牌,顶着敌人的弓箭,护着身后的同袍战友,缓慢向前逼近。
胡人城中满打满算不足三万兵力,大夏兵马虽是他的双倍之数,但胡人个个身强力壮,在近战上他们有天然优势。
奋勇厮杀的场景处处皆是,不断有敌人倒下,也不断有自己人倒下,殷红腥气的鲜血流淌一地,混杂在一处,根本分不清敌我。
此时城中方向忽然烧起一片大火,夏军副将远远望见,急忙报给主帅:“将军,城中起火了,看样子火势还不小。”
沈炼瞩目远眺,只见那大火裹挟着浓浓青烟,直窜而上。这种时候这么大的动静,多半是沈铮带人搞出来的。
沈炼微微一笑,旋即又发出号令:“传令下去,命所有人全速进攻,务必在一天之内拿下宁远城。”
同样,另一方的主帅其木格也收到下属来报:“主帅,咱们的粮草被人给烧了。”
其木格闻言大怒不止,他怒砸手中长弓,回头望着城中起火的方向,脸色阴沉许久,才道:“一定是那些夏人干的!传我的命令,从现在起,所有人只许进不许退,必须在天亮前将这些夏人全部杀光,好叫他们有来无回!”
……
季南星在城中飞快掠过,如今大部分胡人都被调去了城门处与夏军作战,此刻就算她毫不隐匿身形,在城中肆无忌惮的飞檐走壁,也没人会来捉她。
岩九既然已经找到了她,自然是要同她一起,不过他自己十二岁从军,在军中练的都是硬功夫,轻功远不如季南星,因此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跟上她的速度。
粮仓的位置与季南星要去的绿云斋在同一个方向上,正好顺路将沈铮一干人带过去。她自己则要尽快将暂时安置在绿云斋的厉彩云带去见她弟弟。
任何人都可以等夏军重新夺回宁远城后,再去寻回或是解救,但厉彩云伤得很重,谁也无法保证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多久,所以她等不起。
厉彩云和同她一道被救出的女孩,对季南星的突然到来很是惊恐,那个女孩尖叫着捂住头脸,身体不停发抖。厉彩云被拔了舌头发不出声,但也很明显的不断往后瑟缩。
“别叫了,是我。”季南星拉开另一个女孩的手,那女孩惊吓更甚,她疯狂用脚蹬踹,直到季南星完全制住她,她才总算愿意去看季南星的脸。
或许是长期都在被人欺辱折磨的缘故,尽管她已经认出眼前这个人是救她们出来的人,但她看向季南星的眼神却仍旧带着畏惧与防备。
季南星无暇照顾女孩的情绪,她叫来岩九,让他背起厉彩云,自己则拽起另一个女孩往外走。
厉彩云在岩九触碰到她的一瞬间拼命挣扎,她没法说话,就用头不断去撞岩九的脑袋,原本奄奄一息的瘦弱女子,竟在此刻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厉彩云,别怕,我们带你去找你弟弟,六子一直在等你。”
季南星在她耳边轻声安抚,见她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情绪似乎有所缓解,才又试探着伸手抚了抚她的背脊。似乎这个动作的确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厉彩云果然彻底松懈下来,软趴趴的瘫在岩九背上,又恢复了那副虚弱模样。
但她的双手却死死揪着岩九肩上的衣服,努力让自己不被甩掉。
城门口的厮杀声已经传到了这里,虽然离得远,可季南星却隐约从风中闻到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而越往那个方向去,四周弥漫的血腥味就越重。
就连岩九背上的厉彩云,闻到这股味道也不安的微微发颤。
太守府就在从绿云斋到城南安置点的必经之路上,季南星在路过这座气派巍峨的府邸时,忽然想起了黎清汶。
她是罪臣之女,就算卫国公重新夺回城池,恐怕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季南星走到此处步子突然放慢,岩九看出异常,疾步上前询问:“郡主?”
季南星扭头看了一眼岩九,忽然将手里拉着的女孩朝他推过去:“你带她们去安置点,我有事要去办,稍候北城门口见。”
岩九很干脆,也不问她要去办什么事,只叮嘱了一句:“郡主自己小心。”
“我知道。”季南星声音刚落,便一个飞纵,窜上了太守府的墙头。
南城门口。
亲卫看着战况于己方愈加不利,斗胆向其木格进言:“主帅,要不您先避一避吧。”
其木格不太相信自己听的的话,转头对其怒目而视:“混账,本帅下令所有人只许进不许退,你却想让本帅逃走?”
亲卫额上冷汗唰的滑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属下并非此意,只是夏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形势对我方不利,主帅先去避一避风头,日后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这个亲卫跟了其木格许多年,也是他的心腹之一,他细想着此人的话,也的确是为他着想,这才稍缓怒气。
不过让他就这么走了,他怎么能甘心。
派去刺杀那日松的人还未传回消息,不知得手与否,胡族族内又将他看作弑父夺权的叛徒,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如果这时候放弃宁远城,他根本无处可去。
不甘心啊!
他甚至连图拉那个小贱人都没能除掉,怎么能甘心现在狼狈败走。
“纳索。”其木格唤的是那亲卫的名字,“你带人回太守府,把我们的东西和黎姑娘一起带出城去,在城外的漠古镇等我。”
亲卫有些讶异,没想到主子竟然如此喜爱那个姓黎的夏人女子,这种时候还要带她走。不过四王子这话便等于是认同了他的建议,或许现在并不甘心,但胡军若是当真敌不过夏人,王子也定然不会一时冲动,与对方来个玉石俱焚。
“属下这就去办,王子,属下一定带着黎姑娘在漠古镇等你!”
……
太守府,还是那个清幽雅致的小院。
但不知是否受战事影响的缘故,这里的守卫远没有季南星第一次来那么严密。
整个院落中,只有大门外站着两个侍卫,季南星将这二人打晕,闪身进了院子。
她刚一踏进小院,就看见黎清汶站在院子中,定定望着城中起火的方向。直到脚步声出现在身后,她才诧然回头:“是你……”
随即她看到季南星一身女装,眼中惊讶更深几分:“你是女子。”
“嗯。”季南星随口应声,接着又同她先前一样,转眸望向城中火光冲天的地方,淡声道,“城中战事已起,卫国公率军夺回宁远城是迟早的事,你想走吗?”
黎清汶此时也冷静下来,从对方的问话中也猜到来意,但她只是怅然一笑:“走?我能去哪儿?”
“天高海阔,随你。”
黎清汶倒还认真思忖了一会儿,苦涩摇头:“的确,天大地大,随处可去。可我不想走。”
季南星犹豫了一瞬,仍试着劝她:“或者你可以回京都,去平遥坡看看。”
“平遥坡。”黎清汶喃喃念着这几个字,眼中有片刻恍惚,“我哪里有脸去,恐怕他早就恨死我爹,也恨死我了吧。”
她这话说得,倒像是沈珏生前与她关系斐然一般。季南星暗暗想,难道是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了,其实这并不只是一位少女怀春的闺中小姐,偷偷爱慕一名已有妻室的年轻将军的故事?
“多谢你特意过来看我。”季南星恍然回神,就又听黎清汶道,“不过也不必再劝了,我不打算离开。”
听罢,季南星也说不上失望不失望,她与这位黎姑娘本来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是念及她先前的那一点善意,想投桃报李,顺手帮她一把而已。
既然她已经想清楚了,自己也不必强人所难:“你既然已经想好了,那就随你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