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很失败,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用情绪回应失败。

一个人的实验室,往来于郊区各种各样的工厂,做着所有人都不愿意做,为了信誉又不得不做的低技术含量单子,然后数着银行卡里的数字,越来越少。

不知道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毫无波澜的心脏,从没想过要探究这个问题。若说乐趣,大概是每天都有无数时间看书,就是通过个人端买文献,有点儿入不敷出。

要说维持生活,还得感激杨院长,给我介绍了不少国内院校。给教授们提供定制合成,手里倒也渐渐有些闲钱。然后,继续买文献……

当然,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几个常联系的实验室,也渐渐混成朋友,有一家,比较投缘,想额外回忆下。

我和这三个人的相遇,是在一家格外有格局的代工厂,老板张钱,爱房地产爱得深沉,工厂每一分利润,都用来买房。

不用嘲笑,他的总资产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超越我唯一的东家老李,风光无限。和老李深耕一业,肉汤通吃不同,张钱的口头禅是抱团取暖,互惠互利。

第一次与张钱合作,原料不够,就是他帮我垫的,所以,后续合作也很多。

“程!?怎么回事,我听车间说,乳化了!?”进门这位,衣冠稍微楚楚,浑身衣服能值500块的清秀青年,是三人的老大,徐青渭,实验室在上海。

王程,典型的工厂理工男,衣衫不整,浑身泥猴子转世,还顶着个一周没洗的脸:“别急,沈雪正测液相,我这边点板没问题,多静置一会儿,应该就可以了。”

千万不要试图通过穿着,揣度一个科研级理工男的身家,因为,这种人永远一副穷酸样。正常人认为足以代表富贵的东西,往往都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扛不住实验室各种试剂的腐蚀。

这三位,也就女孩稍显富贵,带着一块儿不错的手表,实际,她是三个人最穷的。

记不清是哪一年,一款替尼类肺癌药出世,这三位所在的实验室,在此药物研发期间,就为国外实验室提供原料药,一直跟着熬过临床,直到正式问世。

现在,是他们最后一次为此药临床提供原料药,一年后,应该就是这款药物的发布时间。总共一吨原料药,价值2.3亿,其中,徐青渭54%,王程33%,沈雪13%。

当然,钱是一方面,我更希望世人记住,中国无数实验室,无数徐青渭这样的化学合成工作者,对世界抗癌药的诞生,具有决定性贡献。

这个可以小骄傲一下,直接忽略世界其他国家,因为在17年之前,中国在此领域有绝对级垄断地位,大抵是中国产业升级出头鸟,也是第一个死亡的独角兽。

91%,这是当时统计的数据,剩下的9%,是外籍华人在中国开设的实验室,最终因为各种贸易商,算在外国头上。

话归徐青渭,急急忙忙闯进实验室的他,现在还不知道,经常给我提供产品。

沈雪是个化验人员,也是我见过最好的化验员,能通过液相,换算出各物质实际浓度。我知道有大佬会说这是基础操作,但能做到的,只有大佬们而已。

此时,我正在徐大佬对面,做着我的老破小。

“怎么样,有细微变化吗?”徐青渭眉头紧皱,看着数据。

“有差距,你说,这批原料能够吗?”

“够!一定得够!我们已经没办法买更多原料了。”徐青渭这话,让我想起自己,破釜沉舟,下场大多是船毁人亡。

徐青渭和王程都是合成大佬,尽管不知道替尼类有多难合成,但我许多困难项目,都是给他们做。

王程看过一眼数据,倒是比徐青渭乐观:“问题不大,今晚加班。老徐你先回去睡觉,晚上过来接班。”

徐青渭倒是不怀疑王程判断,老老实实倒班,可这位一走,对面两个狗男女就开始腻歪。鬼知道,沈雪为什么会看上王程,而不是徐青渭……

当然,我没资格这么问:“咳咳!两位,对面还有个喘气的呢。”

因为经常在化验室,沈雪和我比较熟:“有嘛,没看到啊?对面是什么,哦,应该是个柱子,不仅透明,表情一天都不变。”

“会乳化的话,加点盐会不会好点?”

王程摆摆手:“都是做这个的,基本操作肯定都试过,没事,就是量太大,需要点时间。”

我自然不会反驳,和这几位相比,我是弟弟:“那倒也是。不过,相逢就是缘,我听沈雪的意思,我们两边差不多一期完工,一块吃顿饭,也给我增加点儿大佬人脉。”

王程先看看沈雪。我只是感谢他们长久以来的照顾,他更担心的是被偷家。

被沈雪甩了个白眼,才知道想多:“你做的什么?我好像闻到巯基的味道,精神类药物?”

大佬就是大佬:“差不多,不过是半成品,没人愿意做,但是又有需求,多少做点儿,混口饭吃。你们呢?感觉很新的东西,需要保密?”

王程没有徐青渭的谨慎,同样的话,那位可是只字不提:

“替尼,很快就会面世,今年肯定不能乱说,不过明年再见,应该就可以了。”

沈雪推推王程:“上一句,你们觉不觉得,正在讨论很可怕的东西?”

王程不藏脾气,忍不住欢笑:“怕什么,真是你想的东西,他敢这么从容?再说了,麻醉剂这类大工业品的利润,在我们定制这一行,算个屁?狗都不做!”

虽然我想说,这只是很平常抗抑郁的东西,现在完全聊歪。但若不想被误会成毒枭,只能应和:

“这话倒是对,毒品的利润,也就仗着不用交税。”

“说得好!”王程这个人很怪,不仅不藏脾气,还有点容易兴奋,“100块,一个人独吞,别人就想弄死你;一人一半,会有人想凭什么平起平坐;但如果只拿49,满足了某些东西,做人上人的感觉,就成合法了。”

话说开了,一群天天实验室的理工人,就特别容易高谈阔论,说些不该老百姓管的事。偏偏,这种东西又被一群单纯人,引以为见识,反过来更加容易聊一起。

王程就是这样,聊着聊着,我偶尔会去他们那边,帮忙解决一些工业放大问题,王程三个,也时常教我一些实验室技巧。

一个项目,四十多天,在彼此产品发车那一刻,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又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