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金水王相，康强之占
何人够格做皇后？
王嬿一怔，这算什么问题？她脑中以光速运转，寻思：这问题的目的是要考什么呢？知晓了目的她才能决定如何反其道而行。
心念电转着，嘴上却不敢耽误，一边裣衽为礼，一边道：“民女以为，何人有资格做皇后，原是各位大人与皇上方有权定夺的，民女不敢置喙。”
“无妨，既是问你，你但答便是。”
难道是要看各人会不会毛遂自荐？还是女官们也无从判断，所以要以众人的票选决定最终人选？
女官不满地轻嘿了一声：“可还记得答题规矩？”
“是，民女记得。”王嬿赶忙说，同时感到一阵慌乱。她应该迟疑不作答的吧，这样就算是违反了答题规矩。
“记得还不速答？”一位女官的语气变得严厉，面容也笼上肃杀。
王嬿一凛，根本无法思考，想也未想便道：“以民女愚见，王婉够格做皇后。”
“你堂姐王婉？”
“正是。”
“为何？”
“举贤不避亲。王婉知书识礼，性格婉顺，又端庄典雅，深明大义，民女以为当是适合的。”
“比你更适合么？”
“正是。”
王嬿低头敛衽，冷汗涔涔。
两位女官相互对视一眼，继续第二个问题。
“你心爱之物可愿与人分享？”
这个问题王嬿听懂了。这哪里是在问心爱之“物”，分明是在问“人”——你愿不愿意和别的女子共享皇上。
只是这个问题对她不成立。因为皇帝并非她心爱，她也不打算进宫，所以谈不上和别人共享。再退一万步，假如她不幸非得进宫，那么共享将是她的命运，哪里由得她愿不愿意？
王嬿唇角含了笑意：“民女并无心爱之物。假如有，若是物，则民女愿意与同道之人共享。若是人，则视情形而定。譬如父母兄弟，自是和亲人共享，朋友知已，也可与朋友知已共享。若是夫君，”她顿一下，觉得这个话题对于自已还好遥远，只得努力去设想、代入，然后说：“若是夫君，恐怕民女更愿一人独享。”
若是夫君，恐怕民女更愿一人独享。
王嬿很确定，这个独享一定不是考官们想要听到的答案。她很庆幸，能够不用说假话就得到理想的结果。这下，她该可以被三振出局了吧？
两位女官却面无表情。
“最后一个问题：假如你的夫君除了你也喜欢王婉，你可愿拱手相让？”
这，这，算什么鬼问题？如果不是心情紧张，王嬿简直要说莫名其妙并且大笑出来了。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她的夫君就是她的，她虽不谙情事，但本心里第一反应是并不想与任何人分享。但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显然是希望她回答“是”。这是皇宫，面前的女官是来为皇帝选妃子，充斥皇帝的后宫的，如果嫔妃善妒，不能分享，后宫如何安宁？
那么她就该反其道而回答“不愿”。
但她本身就不愿。如果她的夫君有了她又去喜欢旁人，她还要来何用？她是宁可放手了。
那么——是不是应该回答“愿意”？
“回答。”前方传来女官严厉的催促。
“愿意。”
王嬿未及细想，冲口而出，然后才反应过来不妙。听在考官耳里自然是她深明大义，却不知她本意是不愿分享所以放手成全。
王嬿咬着唇出来，懊恼不堪。女官身后的屏风却转出三个人来。
身为一位皇后，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不妒忌，不专宠。
所以才能让皇帝雨露均沾，子孙繁盛。而不会再有近两朝皇帝无子嗣的旧事重演。
如何确认她真正具备这项品质？
看她对心爱之物\/人的态度。
当这项品质和她自身的利益相冲突时，她如何取舍？
仍然不妒忌、愿意共享的，自然是真正的大度。
夏侯藩赞叹：“平大人果然厉害。所谓观其言察其行，这三个问题设置得好哇。”
平晏自谦地捋捋胡须微笑。
刘宏问：“那么现在，这位王家大小姐到底是合适还是不合适呢？我等当如何回禀太皇太后？”
夏侯藩和平晏忍不住一齐白刘宏一眼。这么明显的事实，还用问吗？
王嬿毫不迟疑地推举自已的堂姐王婉，自然是不善妒不专宠和大度的。她愿意把自已的心爱之物拱手相让，也证实了这一点。
“可是——”刘宏弱弱道，“这位王家大小姐刚才说的可是——‘若是夫君，恐怕更愿一人独享’啊。”
夏侯藩再白刘宏一眼：“这才说明她至情至性，不是虚伪矫饰之人啊！”
平晏在一旁好整以暇，显然是对夏侯藩的话不能再同意。
呃，这样理解也行？刘宏决定闭嘴。
他们三个也是不易，为了考评王嬿一个人，搞出这么大阵仗，把其它299个少女也都捎带上了。不过倒也没白捎带，果然有许多女子在第一个问题上就败下阵来，实在是没有几个有心胸承认别人比自已强的，更遑论推举自已的对手做皇后了。还有嘴上一套说得好听，实际行为却自露马脚的。
虽然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但倒是顺便把所有参选少女都搞了个摸底调查，也算不虚此行。
何况红花终究是要绿叶衬的，没有这些女子的陪衬，也显不出安汉公家大小姐的出类拔萃。
王嬿倒是很大方地推举她的堂姐王婉，王婉却沉吟了好一阵，推举了李珠络。可是明眼人看在眼里，那李珠络分明就是所有人中最弱的一个，无论是容貌还是才艺，都属于中下等，而性格更是口无遮拦粗枝大叶，哪里有一点母仪天下的样子？便是做个普通妃嫔，也是勉强。
所以王婉推举李珠络，如果不是她愚笨、眼拙，就是毫无诚意了。
王婉若是真的愚笨、眼拙，那么自然也是不配坐上后位的。如果不是，那么她特意挑一个完全不如自已的人来推举，而不是挑一个和自已平分秋色甚至势均力敌的人，更加不挑胜过自已的人，说明什么呢？夏侯藩他们都是老江湖，自然心知肚明。
三人兴冲冲去往长信宫，向太皇太后汇报考评结果，奏报道：“安汉公的女儿可真是德才过人，又生得窈窕美貌，可见家教甚好，安汉公调养得宜。王家这位小姐很适合承受天命，侍奉皇家宗庙祭祀，当皇后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哦，是吗？”王政君淡淡道。
“必须是啊。”三人齐齐肯定。
王政君微一沉吟，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再让太师他们卜上一卦吧。”
于是太师孔光、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左将军孙建、执金吾尹赏、行太常事太中大夫刘秀，以及太卜、卜史令，都戴上了鹿皮帽，穿上了素色衣裳，依照仪式，共同灼龟甲问卜。
众人先诵念祝辞，说出占卜的事项和希望，然后卜者手持点燃的荆条，戳到龟甲上，观察龟甲爆裂的纹路，以判断吉凶。通常以短小为吉，有旋纹为吉，大横纹为吉。灼龟时，龟甲受到灼烧，炸然有声，被认为是神龟之语。
见众人拿着烧灼后的龟甲反复端详，王政君不耐烦，问道，“如何啊？”
太师孔光作为代表，报告说：“回禀太皇太后，这是金水王相，康强之占。”
“好是不好？”王政君皱拢了眉头。这般酸腐子，从来就不会好好说人话吗？
孔光叩首道，“自然是好的，且是极好。这是金、水互相辅佐的吉兆啊，是父母和睦喜悦的卦象。正是所谓康乐、强健的预示，子孙大吉的征兆。”
王政君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那就猪牛羊各一头，祭祀拜祭禀告宗庙吧。有关部门，你们可以按照规矩去准备聘礼了。”
按规矩？按哪个规矩？群臣面面相觑。
大汉朝开国时，高祖的皇后吕雉曾规定，皇后的聘礼是黄金二百斤，马十二匹。但是后来，她自已破了这规矩，给儿子刘盈下聘礼时，用了黄金二万斤。因为刘盈娶的皇后是吕雉外家的近亲。
于是有关部门斟酌再三，决定就高不就低，按照“成例”，为王莽家准备了聘皇后的彩礼。这个“成例”，自然是黄金二万斤，折合钱也就是二万万钱。
聘礼送到王莽府上，王莽执意推辞，说不要那么多，只要一点点，只愿接受六千三百万钱。之后，他又从六千三百万钱中拨出四千三百万，分赠给王姓九族以内的贫苦亲戚。算下来，等于他只拿了两千万钱。
王莽交代王氏：“收拾准备一下，等候宫里的通知，这几日估计就可以接嬿儿回府了。然后等礼司定下良辰吉日，就好举行大婚了。你们母女也可好好团聚一下，顺便教导她些为人妇应当知道的东西。”
王氏唯唯诺诺，一一应了。
王嬿得到消息时，立时哇一声大哭起来。弄得报讯的宫人手足无措。原以为报告如此好消息会有很大赏赐，谁曾想竟把未来的皇后娘娘给惹哭了。杜嬷嬷赶紧封了红包交给报讯的宫人，把她们打发走，这才顾上安抚王嬿。
除了兰台，杜嬷嬷和杏林、橘井都不明白王嬿哭什么。当上皇后了，喜极而泣可以理解，但是至于哭得这么惊天动地、悲愤莫名吗？倒好像落选了似的。
王嬿狠狠捶着枕头，恨不得捶出一个洞来，她心里那个郁闷啊……
不是明明说第五关留宫后是第六关晋嫔吗？不是说要淘汰掉250人，剩下50个人再选吗？剩下的50人虽然自动晋级为嫔妃了，但只要还有时间，她也许就还有转机，就能想出出宫的办法啊。就算到了第七关，也还是50选3啊……现在可好，后面的三关都没了，一下就给她扣上了皇后的帽子，叫她怎么办啊？说好的八关呢？为什么只到第五关就跳级了？简直是三关尽毁啊……
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是好呢？
消息灵通的少女们得到消息，不管心境如何，纷纷克制着心情来给王嬿道贺。不管自已最后在不在晋嫔的50人之列，注定都与皇后之位无缘了。假如留下，那么便以后都要受王嬿的管辖，不如趁现在赶紧搞好关系——或者弥补以前的不善，以期将来在后宫里、在王嬿手底下的日子好过点。
“不见，不见！我谁也不见！”
王嬿的咆哮一路传到门外，聚在门外的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终于识趣地作鸟兽散了。
原先没看出来，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脾气不小啊。以后，怕是在她手下讨生活的日子，不很好过。
当晚，王嬿就被从现在所居的院落移到了一处单独的院落，除了她随身带来的丫鬟嬷嬷，还另外安排了宫人给她。既然位份已定，自然是要合乎皇家礼仪和规格的。
王嬿哭了整晚，谁劝也没有用。到了这时，杜嬷嬷几个才看出来，小姐原来不是喜极而泣。问和小姐最亲近的兰台，兰台却只是一味摇头说不知道，什么也不肯说。
次日早上，王嬿简单梳洗了，坐在院子里发呆，两只眼睛兀自红肿着。王婉和李珠络结伴来访，杜嬷嬷迟疑着，直到王嬿闻声迎出，杜嬷嬷这才敢放她们进来。
李珠络仍是平时一般的神情和语气，见到王嬿就行礼恭喜：“恭喜姐姐，你看，我果然没说错吧？姐姐果然天命是皇后。”
王婉也一脸笑意，但听得“天命”两字，忍不住一滞。一滞之后仍然笑盈盈，挽起王嬿的手，亲亲热热说，“恭喜嬿儿，恭喜妹妹。”
王嬿有苦说不出，只得笑笑，然后岔开话题：“堂姐和珠络怎的一齐来了？”
王婉看李珠络一眼，不由想起自已前日的作答，心下一阵别扭，当下说：“我们恰巧在你门口遇见的。”
三人进到房里，王婉和李珠络忍不住四处打量，李珠络看到什么都一阵赞叹。她拽住王婉和王嬿的衣袖，指给她们看一架玉石的屏风：“两位姐姐，你们看看，这屋里已经这样漂亮，要是等嬿姐姐做了皇后，那寝宫不知道更要漂亮成什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