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琴点头,她才把门打开让她进了院子里。
把路琴带到一间厢房里,她小心叫着其他人来伺候:“秦先生稍等,小渔这就叫妈妈来。”
路琴依旧没开口,只挥手让她快去。
没等多久,小渔口中的妈妈就带着人端了不少吃食前来了。
柳妈妈虽然被人叫做妈妈,看着也并没有多大,婀娜多姿的样子。
不愧是红枫楼的老板。
只见她今日打扮很是粉嫩,摇着团扇,笑着招呼婢女把吃食都给路琴摆好:“秦先生果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公子,说今日未时来便来了。”
路琴取下兜帽看着她,一言不发。
柳妈妈每次见他不苟言笑的样子都觉得秦先生不愧是秦先生,即使身有疾病不能言语,还是很风流倜傥的。
对,是“他”。
路琴知道若是被人晓得自己经常出入秦楼楚馆,免不了要被戳脊梁骨,况且她头上还有个路岸青在宫里任礼部侍郎。
别人说什么她可以不在意,路岸青肯定是要大发雷霆的,到时候气急了的路岸青可就不是简单让她在祠堂罚跪能解决的了。
所以她和柳妈妈见面都是用“秦公子”这个身份,脸能伪装,声音不能,她只能装作秦公子身患隐疾不能言语,即使教授红枫楼的姑娘们音律时她也只写或比划。
路琴娘亲在世的时候不仅曲子唱得好,女工做的也不错,她在被抬进路府做小妾之前,在江湖上也混过几口饭吃。
《玉香传》里面的不少内容也都是她曾经听娘亲说过的经历。
路琴娘亲本以为进府之后能享荣华富贵了,结果她一生下路琴,路岸青就开始对她不管不问,大夫人也全当府里没她娘俩,月钱没给多少。
路琴娘亲看得开,带着路琴靠以前学过的手艺也能过活。
因此路琴跟着学了她不少的功夫。
特别是做人皮面具,她这方面颇有些天赋。
娘亲走了之后,路琴为了赚自己的口粮,四处打听怎样来钱快,这一打听就知道秦楼楚馆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做的这人皮面具精巧,加上她纤细的身形,旁人只会认为她是哪家年岁尚轻的公子哥,连柳妈妈这种见多识广的青楼老板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自此,她就时不时的写一些曲子送到这里来卖,和柳妈妈也算是有多年的合作了。
柳妈妈显然兴致很高,亲自帮着路琴备菜:“公子吃这个!妈妈我前些日子专门请来的江南那边的师傅做的!快尝尝!”
路琴也没推辞,反正她过来得急,还没用过饭呢。
和柳妈妈一同用过饭之后,路琴从怀里拿出早就写好的新曲子给她,柳妈妈以前也是歌女,她看了两眼就知道秦公子新写的曲子绝对又能让红枫楼的账面好看不少。
柳妈妈:“不知秦公子何时能教教楼里的姑娘们?”
她瞧着新曲子有些难,楼里的姑娘自己倒是也能练,但若是路琴能直接教她们,钱袋子入账的时间只快不慢。
路琴看她那么高兴,拿起放在一旁的纸笔,写着:“即刻。”
她看着这两个字,喜上眉梢,拍拍手掌:“快!让姑娘们都去准备好!秦公子要授课了!”
路琴也就刚开始合作那一年频繁教过楼里的姑娘,后来她都只写曲子不负责教人弹奏了,所以楼里的姑娘得了消息立马就在大堂准备好了。
红枫楼内里是回字型的酒楼,中间镂空的下面有一个小台子,平日里姑娘们就在那上面吹拉弹唱。
这会儿路琴穿着一身黑袍在上面给台下的姑娘们弹着新曲子,等她们看一会儿就可以自己琢磨怎么弹,她就在一旁稍作指点便是。
红枫楼里姑娘毕竟进来之后都被柳妈妈好好教育过,不管是她们是自愿还是被迫学习,总归是学得挺快的。
都比江鹤鸣这个毫不通乐理的好教。
路琴愣了愣,怎么想到他了。
“先生,怎的了?”柔云温声问道,秦先生适才正在调整她拨琵琶的姿势,所以明显能感觉到他停顿了一下。
路琴回过神来,看见柔云微蹙的眉头下一双眼睛满是担心。
路琴:”……”她摇摇头示意没事,帮柔云调整好之后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柔云看着她去别处的背影,不甘心地跺了跺脚。
这秦公子还真难拿下!
路琴不是看不出来柔云刚刚是故意摆出那种表情的,这里的姑娘没多少是真心想在这里一直干下去的,所以可不得抓住机会就要跑吗?
也是,哪个好姑娘靠出卖色相过活的?她非常理解她们的想法。
但是,这纯属抛媚眼给瞎子看,她路琴没那爱好也没那想法,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多囤点银子,好等时机成熟自己从路府脱离出来琢磨着当老板。
没一会儿大堂里拿着乐器的姑娘就会个七七八八自己开始练习了。
路琴在一旁只用转着听听她们的练习结果就成。
这样的自我练习难免会有人专心不了说小话,而姑娘们嘴里谈论最多的不是遇到的恩客就是胭脂水粉,难得路琴这次听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身着粉色纱衣的姑娘约莫着是手指弹累了,她放下手中的琵琶,对着旁边的姑娘埋怨道:“累死了,公主都没这么累吧!”
旁边的姑娘裙子上有漂亮的鸢尾花样,听了她的话头也不抬,按着手上的琴弦:“海棠,你想多了,公主可不用学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奏给人瞧的。”
海棠被她说得一哽,叹了口气:“说的也是,公主殿下哪用得着学这些。”
“说起来公主殿下也要选驸马爷了吧?”海棠想了想,“百合,你说说,京城里哪些公子哥能入选的?”
闻言,百合终于抬头看她了:“这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事情。”
海棠:“你平日里见识多,只咱俩聊聊嘛!且成日都在练这劳什子的琴,烦都烦死了!”
海棠性子火辣,直言直语的,百合倒是都习惯了,知道她这会儿是练不下去了,她也手酸想休息会儿,想了想便小声开口:“江小将军应该能入选。”
江?
她们声音小,但是一旁若无其事的路琴恰巧听到了熟悉的字,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在说自己认识的那个江鹤鸣,路琴还是悄悄支了个耳朵听着。
海棠挑了挑眉,明显感了兴趣:“江小将军?为什么?”
百合回忆起往事告诉她:“你当年还没进京不知道,当年北丹突然来犯,江将军毅然决然自请保卫边疆,带着两个儿子和十万精兵便远赴沙场。”
百合:“毕竟是武将世家,大儿子在这京城里本就所向披靡,没想到小儿子也能浴血奋战,北丹战败投降后江将军大胜而归,两个儿子也都被圣上封了将军,庆功宴当天众人却发现小将军早就受了重伤,圣上仁慈,让江小将军在宫里经受太医治疗,过了大半年小将军才回江府的。”
“那怎么说江小将军入选成驸马呢?”海棠皱着眉头,有些不懂。
百合语重心长:“你想啊,江小将军在宫里算是外男,怎么可能因为治病一治就是大半年呢?”
海棠:“是吗?”
百合:“太医院是皇帝的太医院,他想让人去宫外还是宫里治病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现在宫里又只有一位公主,咱们都知道当今圣上偏疼宛丘公主,怎么可能不考虑公主的名声随意做决定?留一个年龄相仿的立了功名的外男在宫里住了大半年,你还能想不出来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让两人认识熟络起来?”海棠终于能接上百合的话了。
百合叹了口气,还以为自己要一直给她解释:“可不是吗!”
……
路琴听着这分析有些合理又有些荒谬,若要是说错好像也对,若要是说对好像有些错。
两人从一开始北丹来犯的故事讲到现在江小将军和宛丘公主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话,路琴没选择听下去,而是摇摇头离开去看另外姑娘学得怎么样了。
成就成吧,反正不是她成婚就行。
八卦听了也就那么回事儿,而且好像不是她认识的人。
如果她们口中的江小将军真是江鹤鸣的话,他应该成日和公主殿下一起,哪有什么学乐器和帮自己解决稿费的空闲时间呢?
好歹认识江鹤鸣那么久,他经常做什么路琴还是有些了解的。
所以当路琴提着麻子粿循着江鹤鸣给她帖子上的地址赴约走到门口看见“江府”牌匾的时候,她转头就准备离开了。
她之前答应了江鹤鸣要来就一直没打开江鹤鸣的帖子看,现在真的追悔莫及。
没人告诉她江小将军就是她认识的江鹤鸣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哪知江鹤鸣不愧是习武的,眼尖的不行,一个箭步就朝路琴走了过来:“路琴,你来了。”
被人发现了她也没法装死,只好转头看他:“哈哈,是啊。”
她自以为干笑的声音很自然,谁知道以往木楞的江鹤鸣今日这么敏感,他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有些不怒自威:“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我能怎么?
你什么身份你不早说?
“哈哈没什么啊。”路琴脸都快笑僵了,知道他是江小将军之后她有些尴尬,一时半会儿不能像以前一样熟络的和他打招呼。
好在手上的东西存在感强,提醒了她。
路琴把麻子粿递给他,“哦对,给你的。”
苏自秋看着小儿子在远处像是说着什么话,他的对面被红木柱子挡着看不真切。
索性这会儿宾客不多,她招呼了下人来便朝江鹤鸣那缓缓上前,刚过去就看见小儿子接过包好的东西,没什么情绪地问道:“你不来了吗?”
对面是个妍姿俏丽的姑娘,她摇摇头:“不……”
江鹤鸣却打断她,说:“你不是答应了我吗?”
路琴:“……”谢你提醒。
她当然懂自己临时失约不好,但是毕竟才知道江鹤鸣以后是要和公主成婚的人,不想掺合进宫里的那些事,路琴还是想要拒绝他。
但是她听不出来,苏自秋这个当娘的哪能听不出来江鹤鸣话语里携带的一丝委屈?
苏自秋有些惊讶,她生的孩子她再清楚不过。
大儿子从小就贯会说话哄人开心找人逗趣,小儿子却相反,平日里除了练武就是练武,把话都憋在心里,能听他多说几句话家里人都要高兴一段时间。
哪有现在还能发现他有些委屈的时候?
苏自秋注意力重新放在对面的女子身上,眼见她再次拒绝小儿子的邀约准备离开,她赶紧上前走了两步:“姑娘请留步。”
江鹤鸣耳力极好,早就听出来他母亲在旁,但是路琴要离开,他还是想先把她留下再和母亲说这件事,没想到在旁的母亲居然也开口了。
华贵的妇人看着自己走来,路琴看得出她是江鹤鸣的母亲,她这会儿虽然想走,还是规矩朝她行了礼:“小女子路琴,见过将军夫人。”
苏自秋走过小儿子身旁看了他一眼,上前扶起路琴:“不必多礼,今日来了可是赶上鹤鸣的及冠礼,路姑娘不妨来看看,也是热闹。”
她语气温柔,是将军夫人又是长辈,路琴能拒绝江鹤鸣也没法拒绝她,只好点头答应了:“夫人说的是。”
算了,大不了这次完了她就不和江鹤鸣有联系了。
想是这么想,但是远远听到宛丘公主被引到席间的时候路琴还是后悔了。
她下意识望过去,那衣着华丽耀如春华的公主殿下,不正是第一次见到江鹤鸣那天过来的女子吗?
路琴现在满心满眼的后悔。
她后悔跑冉湖边去,后悔当时和路听兰顶嘴了。
现在一切都晚了!
路琴赶快收回视线,她可没忘记当时她和公主对视过的。
万一被公主记起她的存在,她可不想有什么麻烦事惹上身。
幸好她一被下人带到这里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着,这会儿宛丘公主身边人多,也根本注意不到她这里。
路琴看似发呆,实则支起耳朵听着那边女眷们若有似无的声音,突然一阵风带着些小东西吹进她的眼睛里!
那双杏眼被刺激地流出泪水来,路琴擦了擦站起身来。
她的眼睛有些不适,这里又全是开的姣好的花卉,怕自己一脚伤害花草性命徒惹麻烦,路琴准备换个地方再处理眼睛的事情。
刚刚她在这里瞧着另一边有个湖心亭,反正席间有宛丘公主,她也不准备往那边待,这会儿自己眼睛又睁不开,便凭记忆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着,没一会儿就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
至少这里闻着没什么花香,路琴眨着眼睛尝试恢复正常的状态,却在迷蒙中虚虚看见面前有个人影。
好眼熟,不会是……
“路琴,你怎么了?”江鹤鸣的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想。
路琴又眨着眼睛缓了缓,这会儿终于能看清了,江鹤鸣也已经带着小厮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俗话说得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现在见到的听到的都是江鹤鸣,想骗自己也骗不成了。
怎么又是你?
路琴:“你怎么在这?”
这不是江府后花园吗,他这个主人不是应该在前厅招呼宾客吗?
江鹤鸣在这里见到她显然也有些惊讶:“衣裳湿了,我得去换。”
听他这么说,路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胸前确实湿了一大片,闻着还有些许酒味,行冠礼还没开始,他是得换身衣服。
见着路琴依旧好奇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解释道:“前厅离我屋子有点远,走这边近些。”
“哦哦。”路琴礼貌笑了笑,江鹤鸣给自己解释干什么?这是在江府,是他家,他想走哪走哪。
她眨了眨眼,眼睫毛上挂着的一滴泪珠便落了下来。
路琴不知道自己现在看着多么楚楚可怜,只觉得无语,明明不想和江鹤鸣有多的牵扯,没想到又遇上了。
那滴泪江鹤鸣没错过,他脸上写满了担忧。
看着路琴红着眼框脸上还有泪痕,杏眼水汪汪的,心里没来由的有些酸涩,他抿了抿嘴,问:“你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人没人。”路琴摆摆手,“风吹的。”
江鹤鸣看起来并不是很相信她说的话,眉头依旧皱着,“真的?”
路琴扬起嘴角朝他笑笑,没再解释。
爱信不信。
不过这偏僻的地方遇上江鹤鸣也正好,路琴准备离开了。她刚要开口,就听见江鹤鸣身旁的小厮朝她身后行了礼。
不是这么巧吧?
随之响起的还有悦耳的女声:“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