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交代完张五哥、一路左右瞻顾地回到瑞景轩时,五更天已经快过了。
好在宫内虽是戒严,但并没有足够多的重兵把守着,沿途的宫人们也都低头着急忙慌地赶着路,故而这一路行来,并没有人发现宜修的踪影。
在梢间看过熟睡的弘愿和弘历后,宜修并没有上床歇息着,反而披了件斗篷,坐在了西次间的榻上。
此时已是十一月隆冬,才下过一场大雪,整个行宫内银装素裹着,在肃穆的氛围下显得十分苍凉。
今日次间中的炉火倒是烧得足够旺,宜修只坐了一会儿,便因后背沁出的薄汗而脱下了身上的斗篷。后来又觉得心间烦躁,探了身子伸出手将榻前的木窗支了个缝。
夜凉如冰,窗外凛冽的冬风抓准了机会从支摘窗开出的小缝中呼啸而入,寒风侵肌,将宜修冻了个激灵,她却没有立即关上窗户,只任由着风灌进来、扑到她的脸上。
大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宜修侧着身子静静坐在榻上,透过窗户缝隙望着院里那一片素白,屋中的热气窜出窗户,升到屋顶,又随着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上的冰柱流下来,敲响了这寂静的夜。
滴答滴答。
听着这水滴声,榻上那人一直剧烈跳动着的心脏也慢慢静下来。
她并不清楚胤禛那边的情况,只能心中盘算着:等胤禛收到畅春院的消息,就算立马赶回来,估摸着也得等到天亮以后才能到达了。
太迟了。
如果胤禩那群人真起了反心、发兵叛变,便会将途中的胤禛打个措手不及。
宜修忖度着最差的结果,一张本就洁净无瑕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即使冷得有些发抖,额头上还是因为着急出现了汗珠。
如果胤禛那边全无防备,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拿着金牌令箭的张五哥与待解救的胤祥身上了。
就这样枯坐了半个时辰,将近到了卯正时刻,宜修面前的茶已经热气全无、变得冰凉,她才听见宫中又变得嘈杂起来。
这次的嘈杂声与她在丑时听见的那段连续低沉声不同,并非是宫中奴才们或是侍卫们慌忙走动的声音,叮呤哐啷的,更像是兵甲伴随着疾步碰撞发出的声音。
宜修咬紧了嘴唇。
是成是败,就看这次围了行宫的兵马是谁派来的人了。
破晓时分,天亮起来的瞬间,屋中的门也“吱啦”一声被人打开了。
槿汐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西梢间内照顾着弘愿和弘历的剪秋也闻声而出,见宜修那般苍白可怖的面容,俱是一惊。
剪秋快步上前将支摘窗放下来,担忧地看向宜修,正要出声关心,却被她拦下。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先让槿汐说,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正欲跪下行礼的槿汐被从榻上起身的宜修拉起,神色复杂地回握住她的手,又惊又喜地激动道:
“福晋,是王爷回来了!苏公公特地派了小顺子过来让奴婢知会您一声,说是十三阿哥带着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的兵,一路护送着王爷进了畅春园,此时估摸着应是到了清溪书屋了!”
“丰台大营和西山什么营?”宜修一扫之前的忧郁情绪,眼中顿时流光溢彩。
“是西山锐健营!”槿汐本想惊呼出来,但考虑着大行皇帝刚驾鹤西去,便压抑住了心中的欢喜,低沉了声音补充道,“听说先帝临去前派了侍卫拿着金牌令箭前去宗人府为十三阿哥解了禁,十三阿哥担忧王爷安危,前去了兵营号召旧日部下,谁知又因有金牌在手,竟一呼百应!专门前来护驾的呢!”
宜修也意识到服丧的礼制,收敛了激动着的情绪,只在心中为张五哥和胤祥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胤禛的亲亲十三,做事确实牢靠哈!
——
清溪书屋。
军营的兵将清溪书屋团团围住时,众人都不同程度地变了脸色,唯有胤禩勾起唇角、压抑不住的得意起来。
他等的人,到了!
纵然皇阿玛偏心老四又如何,得兵权才能得天下!
待他派兵押了维护老四的那群反贼,到时候先帝说的究竟是“皇四子”还是“皇十四子”还不是由他胤禩说了算!反正只有口谕、没有遗诏,等他改了口谕内容,移天换日之下,让人补拟个遗诏便是!
权力的诱惑显然已经使此时的胤禩熏了心,只是他的所有的自满与幻想,终究随着大殿的门被胤禛推开而破灭了。
“怎么会是你们!胤祥,你此时不该是在宗人府吗?为何在此?”胤禩看着胤禛与身着盔甲的胤祥,心知京中的兵权已易了主、大势已去,但仍不服输,垂死挣扎着准备祸水东引,“四哥你竟如此胆大包天私自将胤祥放出宗人府,皇阿玛尸骨未寒你便领兵至此,是为何意?”
胤禛面露悲戚,稳健地跨步进来,并不理会将近疯癫的胤禩,带着胤祥急急便向大行皇帝所处的梢间走去。
李德全静静站在梢间门口,看着这两伙人截然不同的状态,面向胤禩叹了口气后,也随着进了寝殿。
“皇阿玛,是儿臣来迟了。”
胤禛、胤祥二人纷纷跪至床边,试图去握先帝那已经冰凉的手,便被刚进来的李德全制止了。
“这可使不得!”李德全凑上前去,想将二人拉开却又停顿住了,直直跪在地上连磕好几个头,“先帝已经龙驭宾天,万不可再受了惊扰啊!”
胤禛的手顿住,跪着后移退开一定距离后,磕了三个响头。
“皇阿玛一生仁厚礼贤、勤政爱民,怎就这般匆匆离儿子们、离大清国去了,留下这重任,让儿臣如何担得啊!”
李德全眯着眼睛在背后幽幽看了胤禛一眼,随即面露肃穆与庄重,起身提声道:
“奉先帝临终口谕:朕欲将整个国家托付于皇四子胤禛。朕相信你一定能刷新吏治、励精图治。朕不放心的,是你常常多疑、急躁,待人有欠宽和。胤禛,记住善待你的兄弟、善待你的臣民,不是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他们。”
“儿臣领旨,定不负皇阿玛所托。”
“奴才恭请皇上圣安。”李德全伺机道。
一段静穆过后,胤禛缓缓向大殿中走去。
殿中之人自然也听见了方才屋中的动静,看着胤禛出来,齐齐跪下庄重道:
“恭请皇上圣安。”
胤禛看向并未跪下的胤禩一行人,幽深的眸底没有一丝波动。
“雍亲王,你尚未解释为何私自将十三放出、为何带兵将皇阿玛的寝宫围住,难道是想逼宫不成!”胤禩愤愤不平地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垂死挣扎着。